Tuesday, 12 March 2013

道德感與宗教

現在回想,小時候的我也許有潛質成為一個宗教家。我現在知道,小時候的我有一種對這世界悲慘的事有一種莫名的悲憫。那時已會想,為甚麼這個世界是如此的。那時想不出個所以,當然現在也沒一個明確答案。其時,我也對「過得好」有一種莫名的罪惡感。小時候我也曾為自己有豐衣足食,而世界許多國家卻時有饑民餓死的事煩惱過。我覺得自己比他們過得好那麼多,似乎是一種罪過,我怎麼對得起人類的整體?小時候並不知道如此思想,並不正常,以為人人皆有此心。長大後稍作回憶才發現自己年紀小小已是個怪胎。

人們的道德感是如何運作的?通常,一般人的道德感是建基於一種信念的偏執。就好像基督教的信徒拍了個用「別人喝過的水樽」你不願飲的廣告,來宣揚貞潔性觀念;但他們卻很少注意社會上不平事、世界各地人類的苦難——基本上教徒的道德觀用一句話來比喻,就是:他們認為人家做愛時不用傳教士體位是極不能接受,而又每天眼睜睜看著街上的乞兒餓死,而無動於衷。

道德感是建基於一種偏執,而這種偏執,正是它能良好運作的基石。回到上面的例子,教徒當然會反駁:「這世界的苦難,我又能管多少呢?難道世上每個不幸的人降生,我都要為他流淚?」這正是道德的運作方式:如果我們對這世界有真正、深切、全面的悲憫,我們必定無法接受這破落的世界,我們必定陷於瘋狂。當我們的心靈上升到與遭難的人類連接,我們勢必無法繼續安心活著——這是最極端的情況。也許耶穌(姑且當他真實存在過)這類宗教家,正是在這種激情的境界中受難,而無所畏懼。一般常人,即是一種雙重標準的道德觀來自我調適,例如我之前所提那種「基督徒式道德」。

悲憫是一種宗教意識。而宗教的確立,卻是給予了一種雙種標準的道德觀,能令許多有原始宗教意識的人,既保存惻隱,而在人類曠古而無解的苦難面前,亦能「心安理得」地過活。而一個人具有一種強烈的宗教意識,而現存宗教又不能疏導之,令他「心安理得」,這個人會該如何?東正教中的聖愚也許是他們陷於瘋狂的寫照,或者——承先啟後,創立一個新的宗教形式,如耶穌、穆罕默德、佛祖當年如是。反本歸源,他們是為了理清自己那種極大的悲憫與心靈的矛盾,而他們創立的宗教、儀式、信條,其實是他們思想鬥爭過程的副產品。

《無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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