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8 October 2012

梁文道:他朝君體

天鵝不一定是白色的。意外的存在,則恰好說明了「意料中事」的虛妄與不待。看見三十八人遇難,看見他們家人親友的哀慟,我很難不把自己投進他們的處境,同時開始想像:什麼時候會輪到我呢?

中國人忌諱談死,但佛學修行卻常以「念死」為業。畢竟人生無常,唯有死路一條是必經之道,誰都免卻不了。死的時候,尤其在這樣的意外之中,毫無準備,說來就來,我能不能無所怖懼,神志清明地安寧呼吸?我要怎麼樣才能做到心中再無悔恨,不只不憤怒,而且再也沒有叫自己遺憾牽掛的事情與記憶呢?死是肯定的,但面對死亡又是這麼的困難,難怪要時時做好死亡的準備,在自己身上脫落的毛髮裏看見死的氣息。

希臘羅馬時代的斯多葛派也有一套「念死」的修行,他們勸人常常想像死亡,追憶往昔賢者名將的逝去,遂知浮世榮華之易朽。皇帝馬可.奧略留的《沉思錄》其實就是他寫給自己的練習,身為紫袍加身的九五之尊,他逼迫自己想像宮廷神廟的傾圮,於是不必癡着今天的物慾滿足。那時候的人最講榮譽,在生時要的是眾口稱譽,入死後則求名留千古。帝者如他,更加熟悉前人留下的「不朽」功業,圖拉真大帝立下的柱石,哈德良領軍有道的傳說,這全都是不久前的事。但這位哲人王告訴自己,那些人都已經不在了,今天紀念他們的人也終將消逝。死者已死,就連哀悼者也得死。

沒錯,出於意外,《沉思錄》被後人列入經典。但又有誰曉得這些經典的歷史還能持續多久?誰能保證禮崩樂壞,文明消亡的那一天永不到來?

【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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