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26 January 2022

我們都喜歡 blame the victim,尤其當 victim 是自己

/ 盧斯達


科學及人文科學未成為主流時,人們應該是從宗教經典和社教化等理解甚麼人類自身。若果問人類為甚麼有「良心」,中世紀可能就會解釋為「聖靈作用」,因為那就是當時僅有的分析框架。

去到伊洛伊德,道德超我如何建構的解釋,如在幾百年前發出早就上了火刑台,因為他的假說沒有神的位置。人類服從法律、道德、秩序的一面,應是屬於上帝或某種善神的榮光,但佛洛伊德這樣解釋為何人類著遍接受母子不能亂倫禁忌的產生:嬰兒出生之後出於天性而想霸佔母親,隨著知覺增長,嬰兒發現「父親」的存在,也認識到甚麼是絕對的恐怖和強權,道德超我來自嬰兒意識到自己與父親之間實力差距的一刻。

嬰兒之後又害怕因曾經「不忠」而終會遭父親清算並閹割 (佛稱為閹割焦慮),最後接受了父親對家庭、自己及尤其是母親的主權,形成了家庭內的隱形憲法,認知到自己正受到一個外來規則的統治。

這是人類第一次接觸「管制」這個概念,所有管制生效的經驗似乎都在重覆那次可恥的戰敗初體驗。對兒子來說是父親是自我遇到的第一個邊界,讓他看見天外有天和世界規模,尤其是「權力」只有勝負之分的冷酷現實。要身心都相信才徹底,而佛洛伊德式的解釋,就是說道德超我、那個良心,其實是我們委曲求存、向極權低頭之後的殘餘物。與宗教定義下良心、靈魂等屬於境界上游、有神聖不可解來源的假設相當不同。

所以《滿城盡帶黃金甲》的王教誨王子:朕不給你,你不能搶。所謂道德建設、社會化等等,說到底就是用甚麼方式講同一個「你不能搶」的道理。父親古老的存在教會兒子不能搶媽媽的道理,低頭和悔改成為一切道德的起點。

如果人類幼年時都處於這種想要自由但又清楚抗爭必然失敗的潛意識鬱悶和危機中,你最後可能會真心誠意認同自己的征服者,據說是人類心理上排解危機的一種機制。一宗綁架事件中的人質,到最後可能會轉而同情綁匪,開始時是無法消化突然被綁架的悲劇現狀,實力對比又太過一面倒,反擊完全沒有希望,腦袋就會運算出下一個較可能存活的選項:真心誠意認同綁匪,配合其一切要求。就算肉身一時間未能脫離危險,但起碼可以止住腦袋當下的認知壓力。

所以北韓有名言:他們最幸福,相信時間久了,也會真心熱愛支持唯一的政治選擇。如果暫時不幸福,那人民就會查找自己不足,作自我批評,是我們對政府的信仰還未夠、對社會的供獻未夠多,所以鞭打本王吧,反而令不幸福的現狀變得「有根有據」,更具合法性。

以前的社會實在太成功,成功產出大量「好公民」。好公民的好處在於他們不會把生活中的不幸歸咎於加害者,而是會歸咎於自身。好公民有助援解社會之間的矛盾,讓受壓迫的人多忍耐個三五七年。

河南鄴城漳水泛濫,人們確信是自己得罪了河神河伯而遭降災,於是開始了定期將妙齡少女投入河中的「河伯娶親」人祭習俗。家庭主婦受到丈夫虐待,但因某些原因無法離婚,長期折磨之後也有一些會進入「是我做得不好才會被毒打」的幻想,以適應被虐打的現實。只要夠暴力,你就能夠讓受害者都認為自己活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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