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
有句俗語叫「精人出口,笨人出手」,表面似乎是恭維「出口」的「精人」,實際上是奚落嘲諷「精人」。比如你議論某高官或從政者的行事,說這句話就意味你只是「講家」,沒有本事自己去做;又比如你發聲支持勇武抗爭,說這句話就表示你只會出聲叫他人抗爭被捕被罰留案底,而你自己就永不落場;比如你批評一些從政人士無能,說這句話就表示你自己不出來選,在那裏空口講白話。總之,按這句話的語境,「精人」是一個貶義詞。
魯迅曾以廚司和食客來比喻作家和批評家的關係。他說:「廚司做出一味食品來,食客就要說話,或是好,或是歹。廚司如果覺得不公平,可以看看他是否神經病,是否厚舌苔,是否挾夙嫌,是否想賴賬。……但是,倘若他對着客人大叫道:『那麼,你去做一碗來給我吃吃看!』那卻未免有些可笑了。」
這種分不清廚司和食客的分際,在華人社會最常見,可說是中國古已有之的對待批評的絕招。比如有人說不喜歡京劇,大陸就有人說:我首先問你,你會不會唱京劇?你不會唱,你不會唱你有甚麼資格反對京劇?有人說不喜歡現代詩,說是散文分行,於是就有人問:你看過多少現代詩,你寫過現代詩嗎?沒看過沒寫過你有甚麼資格反對?
從政者與論政者也可以作如是觀。食客嫌廚司做的菜餚不好,並不等於他可以做得比廚司更好。同樣地,論政者可以對從政者指指點點,也不等於論政者可以去從政,又或是假設他從政可以做得比現在的從政者更好。倘若每一個論政者,在批評時政之前,都先要想想自己有沒有從政的本事,才可以批評,那等於叫批評者住嘴。
其實食客不一定是批評家或論政者,他應該是一般人。在一個開放的言論自由的社會,任何人都有自由表達的權利。公民社會就是由紛紛擾擾的言論締造的。發聲鼓勵抗爭,不等於自己也要上街抗爭;對高官或政客指指點點,不等於自己就可以去當高官政客,更不是意味自己可以做得比被批評者好。就像任何食客都可以批評廚司一樣。要當廚司,就要忍受甚而要聽取食客的指指點點。要從政,就要聽取論政者甚至是一般市民的意見。說「你來做做看」,或以「精人出口,笨人出手」來嘲諷,其目的就是要不同意見者收聲。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我論政多年,目的都是要提供一些愚者千慮之見。
其實「出口」者也未必是「精人」。真正的「精人」應該是甚麼都不說吧,也就是江澤民所說的「悶聲發大財」。「出口」者也同「出手」者一樣,要付代價的,只不過所付代價未必相同而已。
http://hk.apple.nextmedia.com/news/art/20160401/19553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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