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文明開始累積,很多事情變得可以解釋,可以用「理性」解構。韋伯用「除魅」(disenchantment)來形容現代的「理性化」,好像一直臨在我們頭上的咒語,一朝解除,我們看見了清明的、洞穴之外的世界。
但清明的世界,是不是一個好的世界?似乎不。
當上帝、狂信、真理、世界的主旨消失了,人就只剩下自己,在洪荒宇宙獨自飄流。以往可以依靠的理念,一一受到理性的挑戰,並且敗陣。
理性的力量無邊無際,除了征服了外面的世界,也進入了我們的內心。為何存在,為何生,為何死,道德的意義,一切終極的關懷,理性無法解答。
「理性」是現代極具霸權色彩的詞語。無論你是誰,你總不能反對理性。就算是一個暴政,都會自稱理性。
然而,理性是過程,而不是始與終,它可以不帶任何價值取向、乃至目的,它的本質乃是虛空。一個人,一個族,一個國,都不能單單運行在「理性」之上。偏偏,我們脆弱的現代文明,往往是窮得只剩下「理性」。
我是有解決辦法的,雖然那看來不太「理性」。
如果沒有神,我們做一個神;如果咒語已經消失,那麼我們就再念一次咒。既然現代文明自我除魅,那麼我們需要的是再魅(re-enchantment)。
世界「需要」變得再次神秘起來,需要神檯、英雄、邪惡,我們的內心也需要預留一塊處女地,它不受理性侵擾,它是一個未建立意識的嬰兒。
納粹德國宣傳部長戈培爾說過許多謊言,但我有一句是認同的:「我們有所相信,不管相信的是甚麼」——現代人不再相信事物的始終、背後的理型,沒有真理和需要堅持的事物,一切在尋根究底中毀滅,一座山之後要見另一座山,斤斤計較,錙銖必較,直到我們自我摧毀。
我們有太多「知道」,但沒有一點「認為」。理智到了底,就清白得沒有生命。
愛一個人是如此的、認為自己是誰人,都是如此的,或者僅僅只是生存下去,也需要落自己一個降頭。
愛一個人的理由,是可以拆解成若干理由的,例如樣貌、家財、性格、性慾、社會關係、利害關係……但你最好不要如此深究,越不可理喻的,就越強橫,那就是愛;認為自己是香港人,香港是甚麼,也是可以辯論到下世紀的事情,美國是甚麼,是共和或者民主,都可以談論二百年,內容不斷增加、越來越豐富。
但辯論最終要停下,理性和辯論,到某個程度,就變成金屬疲勞。在最後,概念需要寂滅。
尤如一個人來斬你,你不是要思想、辯論,你要逃、你要擋,你要終斷思想,才救得你自己。因為虛無是理性的孖生兄弟。
這與甚麼宗教研究、社會研究沒有關係;跟韋伯和戈培爾都沒關係,而是為甚麼人生存下去,為甚麼香港人是一個身份——這是不辯論的事情;你相信自己是人,這是不可辯論的事情。
在理智的盡頭,有一個不可言說、無以名狀的房間。在房間裡面,有一切未被理性沾污的虛無,不斷自我創生的力量。它的神聖和陰邪,就像我們仰望神像和死亡那麼肅穆。世界有神魅、不可解的事情可以追求,於是我們抵得住虛無的獵殺。
http://dadazim.com/journal/2016/01/rationality-e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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