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若的一闋〈摸魚兒 - 送座主德清蔡先生〉,頗能道出最近這幾年我逐漸形成的「跳出來、看得清」的心態:
問人生,頭白京國,算來何事消得?不如罨畫清溪上,蓑笠扁舟一隻,人不識。且笑煮鱸魚,趁著蒪絲碧。無端酸鼻,向岐路銷魂,征輪驛騎,斷雁西風急。
英雄輩,事業東西南北,臨風因甚成泣?酬知有願頻揮手,零雨淒其此日,休太息。須信道,諸公袞袞皆虛擲。年來蹤跡,有多少雄心,幾番惡夢,淚點霜華織。
這不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英雄遲暮之歎,而是冷眼看破功名利祿的一種超脫的感慨。納蘭性德作此詞時只有十九歲,寫得如此深刻,憑藉的不是個人有限的人生經歷,而是王國維說的「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見《人間詞話》);你不必管它不過是一首少年之作,好詞就是好詞,感人就是感人。
我尤愛「諸公袞袞皆虛擲」一句。「袞袞諸公」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成語了,「袞袞」是連續不斷的意思,身居高位者為公,諸公中的每一公獨自看自己時,都很可能自以為了不起;能成為一公,當然不容易,但要付出甚麼代價呢?成功了,也不過是諸公之一,例如政府的高官、獲選的政客、大學的要員,引伸到著名的學者、暢銷的作家、當紅的演員等,一排的諸公倒下,另一排的諸公繼起,然後又被新一排的諸公取代,袞袞復袞袞,能廁身其中又如何?
我的意思不是人應該無所追求,可是,有所追求必有所放棄,而追求功名利祿的人很容易太過看重得失,因而不擇手段,繼而迷失自我,看不到在追求功名利祿的過程中,已放棄了自己其實更加珍視的東西,到發覺虛擲光陰時,可能已經太遲了。
諸公袞袞皆虛擲」的「皆」字,是誇張了,因為諸公中應該也有例外的,然而,看看現實中的袞袞諸公的形相,這誇張,大概也不會是太過的了。
《魚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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