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視劇《瑯琊榜》中,每次皇帝對皇子的加封加賞,其實都含有對該皇子的警告:獲賞之後你要好自為之,要更忠心於父皇,更要夾着尾巴做人。若不明此意而自以為得寵,開始囂張弄權,那就是敗亡的開始。雖是電視假戲,實際上卻是中國專制主義政治文化千古不易的潛規則。
我想起四十年前的往事。當時我主編《七十年代》,在文革後期沒有緊跟中共的極左思潮,在毛去世、四人幫被捕後因報道和揭露四人幫的上台和下台,批判當時仍然流播的極左思潮,呼籲鄧小平復出,刊物反映了大陸幹部中潛在而不敢明言的反文革思想,受到中共逐漸重掌權力的領導層關注。大約1978年,中共在香港的高層負責人,表示邀我當政協委員。我以掌傳媒工作不方便為由委婉拒絕了。
1979年初,我去北京訪問並報道了當時火紅的民主牆。不久,魏京生被捕和審判,中共駐港高層提示我不要報道和評論此事,我沒有依從。接着,《七十年代》忽然被中共海關查禁。我在雜誌接連寫了三期社論表達對言論自由的堅持,明顯抗拒中共路線。隨後是過程艱困漫長、一言難盡的在財務與經營上的脫胎換骨,終於被中共明令杯葛封殺。對此,許家屯回憶錄也有談到。
1978年時香港政協的人數不多,對於中共來說,政協算是一種政治賞賜,我沒有接受這賞賜,是與中共關係疏離的分水嶺。倘若我接受了這賞賜,很可能就無法堅定走獨立輿論的道路,對魏京生和其他異見人士的聲援,對中共特權的揭露,甚而對香港前途問題的討論,《七十年代》就不會是後來所呈現的面貌了。
後有熟悉內情者告知,以當時我在香港左派中的地位和聲望,尤其在左派陣營中扭轉左傾思潮的影響力,我拒絕這項政治賞賜是不可思議的事,對掌權者來說這是不識好歹。但實際上,我的思想認識的轉變在多年前已開始。
人生交叉點是1970年3月至6月,我寢食不安地日夜思想着自己從少年時形成的人生目的、理想追求,開始深切懷疑過去篤信的「真理」,儘管還沒有徹底覺悟到社會主義、愛國主義的謬誤,但對追隨共產黨卻有保留了。上述這段日子,是妻子在深圳被隔離審查的時日。捫心而言,我絕不是因為妻子遭到橫逆這個私怨而對中共反感的。但這個打擊卻是從感情到理智促我深刻反思的觸媒。
過去,妻子與我共同走那條追隨共產黨的道路。她父親是中共在香港的地下黨幹,她在大陸升讀大學曾經受到重點培養。大學畢業後被調到寶安教書,後與我結婚,雖多次在寒暑假回香港探親,她也從不肯留下,仍然要回大陸為祖國服務。1970年6月,她審查後被釋放,我回大陸與她相見恍如隔世。她第一句悄悄對我說的話是:如果再有機會回香港,我不會回來了。
我的人生新階段就由她的這句話開始。我們幾個月不見,卻有共同的反思,儘管否定自己是痛苦的,但共同的想法是:應該從依附權力的道路走開去了。
(生命回望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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