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3 May 2013

梁文道:變天

【苹果日报】赶在大选之前,我再次来到马来西亚。这一回,我却看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新国家。并不是吉隆坡多了一座双子塔,也不是发现了一座足以保证未来财富源源不绝的新油田,而是在无数细微经验之中感受得到的新观念,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观念却能在空气中弥漫出一股令人亢奋的气味。一个诚诚恳恳工作、老老实实做人的父亲,平时不问政治,这时竟半小时更新一次脸书,追踪选情的动向。一家开在街角的商店,平日恨不得全天候开业,这时竟提早收工,只是为了全店上下可以及时赶上那怎么样也去不全的政治集会。这一切奇怪的新现象,全都来自一个从前不曾普及的观念。这些父亲和店家开始相信,他们的国家可以是个不一样的国家。

正如大部份威权国家,马来西亚的社会主流长期浸淫在一种政治宿命论的阴影之下。这种政治宿命论首先是套意识形态,它提供了一种解释世界的框架,告诉国民这个国家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又告诉大家这副模样为什么是正当的,合理的,甚至完好的。与此同时,它还要大家接受这套解释,觉得它不可改变,彷佛老天注定,自有永有,犹如河流奔海,日出东方,乃是自然秩序的一部份。

此所以从前的马来西亚人或许会有很多抱怨,然后无奈摇头,叹息道:“没办法啦!这个国家就是这样。”甚至连抱怨都不抱怨,只是默默接受现状,按照既定的规则行事,在理论上很成问题的体系之内尽力寻求满足自己的利益。如此生活,无异于认命,把一套人为的,虚构的世界观当成不可违逆的天命。每个人可以做的,就是在这天命之下各安其位,做个本份的老百姓。

在这个意义上讲,华人所谓的“变天”,便多了一层最最具体的涵义。从当年的台湾,到现在的马来西亚,霸权的崩溃,意识形态的失效,整个威权体系的瓦解,岂不正是名副其实的“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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