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明周》黃麗玲寫陳厚和樂蒂的文章,勾起一段往事。 樂蒂本人我並沒見過,我現在把我認識的陳厚記載下來,當一個記錄。
任何人,一生下來都走向死亡,你也有一天會老。 和陳厚邂逅時他三十八歲,當今不算多大,但他已由一個當紅的小生被我逼去演一個當父親的角色。
那時候我的職位是製片,公司交一個劇本給你,你將片子完成後交來,一切大小事務你全權主理,權力比現在的監製還要大。和大明星交往起來,並不因為自己無經驗而被歧視。
陳厚主演最後的三部片子《裸屍痕》、《女校春色》和《南海情歌》,都是我製片。 每日相對,談天的時候多了,建立深厚的感情。
畢業於上海聖芳濟的陳厚,可以說是一位知識分子,亦喜歡閱讀和旅行,我們有共同的話題,我對人生的認識尚淺,有許多他告訴我的哲理都不了解,但是從他身上學習到的受益不淺。
像君子之交,我從沒有主動地問他的妻子樂蒂為甚麼自殺。 有些私人問題,雖是外界議論紛紛,但見面時總互相避免提及,這是交友的基本。
佩服的是看到陳厚每一次演繹角色,都有三四種以上的方法。他向我一說:「我拍的多數是喜劇,我不知道導演想怎麼處理劇本,所以要這麼做來試探他。也許他要把整部戲弄得瘋狂誇張,或者他壓抑成清新幽默,我沒有力量去改變。當一個演員,只有盡力的把各種反應和表情提供給導演去選擇。我只能刺激他的想像力,並不是每一個導演看完劇本就知道他心目中要的是甚麼。」
當然,荷李活的巨星能左右一部戲的格調,但是在陳厚演的年代,不管你有多麼紅,演員只是一個演員,他演的是喜劇,感到的相反。
在《南海情歌》那部戲裏,我們租了一艘大郵輪,從香港航行到新加一坡。短短的四、五天中要拍完大部份的戲。日夜拍攝,身體有病,但我們都不知道的陳厚,沒工作就躲在船艙裏,和他談天機會少了。
反而是另一個主角楊帆的接觸多。他剛演過一部叫《狂戀詩》的青春片子。大紅大紫,心情興奮得不得了。喋喋不休地告訴我他的離婚,並非自己的錯。 楊帆生得高大,樣子比當今看到的男模特兒還要帥得多,今日紅遍影壇的男主角也沒他那麼俊俏,迷死眾多少女。
陳厚以欣賞的目光看着楊帆,大概也在想楊帆得到的寵愛,都是他經驗過的。 當楊帆誇大的議論人生真諦時,陳厚只是微笑不語。
郵輪由英國公司經營,一切依足傳統,每天下午四點鐘一定有茶點供應,就算我們的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到了那一刻鐘,穿著白色制服的職員總叫我們把一切放下,喝杯又苦又澀的英國茶。楊帆與我初顯得不耐煩,但是陳厚似乎很享受這個時光,輪不到他演戲時也身穿一套航海西裝,從船艙裏走出來先把鮮奶注入杯子,再倒茶喝,然後吃一口青瓜三文治,談起王爾德書上的情節。
陳厚的英文底子很探,又喜莎士比亞戲劇,我們一人一句,把《凱撒大帝》的馬克,安東尼的演講詞朗誦:從「朋友,羅馬人,國民們,借個耳朵聽聽吧!」開始,然後整篇背出,樂趣無窮。 向來一出現就把話題全部攏在自己身上的楊帆,插不入嘴。
拍攝順利完成,船抵達新加坡時,是下午五點半,海關已經下班。我們不能辦理入境手續,只有在船上住一夜,翌日才上岸。
那時候影迷的熱誠是當今看不到的,數千人得知我們還在船上,各自包了幾百艘小艇從岸邊排列成隊伍迎來,整個海都是人龍,蔚為奇觀。
一向見慣大場面的陳厚,回到房內換了一套深藍色的西裝,悠閒地走出來,雙手擱在郵輪的欄桿上,左腳蹺在右小腿上,等候影迷們的喝釆。
忽然,聽到一聲高呼:「楊帆!楊帆!」
遠方的影迷看不到是誰,大聲叫出。
我站在陳厚旁邊,很清楚看到他把那隻盤着的腳伸直,從容地整理一下被風吹得微亂的頭髮,向我微笑一下,一鞠躬,退人客房。
這個印象永不磨滅。 我從此得知年華消逝的道理,生命中的一切光輝,都有暗下去的一刻。 學陳厚那樣,優雅地謝幕吧!
一年後,陳厚因腸癌而逝世,我在醫院看他的時候,他說:「當演員,是不能卸妝的,怎麼樣也要留着美好的形象給觀眾,我的病,樣子會越來越難看,還是離開香港的好。去紐約,那裏沒有人認識我,可以安詳地走完這一程路!」楊帆過於自戀,走過鏡子,一定照一照自己的樣子,事業走下坡時候回到台灣,不能接受事實,最後神經失常,當今下落不明。 這是不肯謝幕者的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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