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甚麼不論正確或錯誤?因為反抗者往往就是要站在「政治正確」的對立面,因為正確或錯誤不易判斷,而高牆與雞蛋的強弱對比則一目了然。反抗強權的弱者可能有許多錯誤,高牆有機制的運行因此出錯機會較少。但這從來不應該是站在弱者一方的人需要考慮之處。
上周寫〈不畏群情〉時,最末一句是:「尤其是見到為對抗強權而遭到『一沉百踩』的弱勢者,我幾乎是無可救藥地會站在他們一邊。」
有朋友問:為甚麼說自己是「無可救藥」而不是「義無反顧」?因為儘管我相信儒家的「義在信之上」,但我無法相信或不相信憑猜測的弱者行為動機。我只知道「Hong Kong is not China」是事實的陳述,並無「不義」;而《人民日報》把這句話扭曲地繙譯成「香港不屬於中國」則肯定是「不義」。這一刻意的卑劣扭曲,和在釋法中對《基本法》104條僭建「及其」二字,強要包括外籍法官在內的公職人員效忠中共國,均說明其實把梁游拉下議席只是手段,真正目的是要毀掉使專權政治在香港礙手礙腳的三權分立。
「無可救藥」的另一原因,是在群情洶湧之下,許多人都以向弱者踩幾腳來博取掌聲,站在弱者一邊就等於為他們擋子彈,是極大的不智。從現實角度來看,可能是「無可救藥」的病態的不現實。
我的「病」是從閱歷更是從文學閱讀中來,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十九世紀的俄羅斯批判現實主義文學。契訶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可憐的小人物,那些卑微的市民,充滿病態的自卑,內疚的罪犯,絕望的傢伙,曾經深深撼動我的心靈,形成一種無可救藥的同情弱者、支持被欺凌者的情操。以社會現實的眼光來看,這種情操不現實,對己無益甚而有害,對解決問題、澄清是非也未必有幫助。
我不是一個好的論政者,當然更不適合從政。因為站在弱勢者這邊沒有勝算。村上春樹說,「無論怎麼看,我們都毫無勝算。牆實在是太高、太堅硬,也太過冷酷了。」但那又怎樣?象徵體制的高牆是冰冷的,沒有生命也沒有靈魂,依附體制的人其實也已喪失了靈魂,而反抗體制的雞蛋卻有生命,而且每個靈魂都獨一無二。村上春樹認為,「雞蛋戰勝高牆的唯一可能,只來自於我們全心相信靈魂彼此融合,所能產生的溫暖」。
我較他悲觀,是因為反抗的靈魂不是彼此融合,而是相互踐踏。但悲觀不等於消極,悲觀而積極,而忠於自己的信念與情操,能夠「不畏群情」才是自己的人生。
http://hk.apple.nextmedia.com/news/art/20161121/1984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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