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25 April 2018

審判

 ■ 李怡

想起卡夫卡和他的小說《審判》。

許多20世紀的偉大作家,如沙特、卡繆、米蘭昆德拉,都認為只活了41歲的捷克作家卡夫卡,是20世紀居首位的作家,《審判》就是他最偉大的作品。去年,台灣又將卡夫卡三部重要作品合集出版,書名是《卡夫卡孤獨三部曲:城堡、審判、失蹤者》。

卡夫卡(Franz Kafka)生於1883年,1924年去世。《審判》寫於1914年,距今超過100年了。沒有真正完成,也沒有計劃要出版,手稿由他的好友Marx Brod保存,於1925年在德國出版。出版後迅速被譯成十幾種文字,並風行全球。幾乎所有的評論都認為,這小說表現了現代人的絕望與困境,沒有因為過了百年而失去現實意義。荷李活兩次改編成電影,意大利改編成戲劇。

「想必是有人誹謗了約瑟夫.K,因為他並沒有做甚麼壞事,一天早上卻被逮捕了。」卡夫卡以此作為小說開頭,帶我們進入現代文學最荒謬、最恐怖的夢魘。

K陷入了一場漫長的審判。他不認識自己的法官,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認識自己的律師。他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甚麼,但他被認為有罪。審訊被不斷拖延,他在保釋期間到處找人說情幫忙,但每一步都把他推向罪的深淵。終於他在31歲生日那天被處死。

小說表面上的主題是對政治、法院的無能腐敗的抨擊,實際上是展示人類在周遭環境下的無助與絕望。K從來都沒有被告知起訴他的罪名,並且他從頭到尾一直認為自己是清白的。而K的罪名恰恰是他的清白。因為社會上的人都有罪。做人就有罪,有罪才可以做人。不承認自己有罪、堅持清白就違背了做人的原則,於是清白的人必須受審,必須處死。

俄國作家托爾斯泰的小說《復活》,講沙皇俄國時代的罪犯不外是四種人,其中最令人欷歔的是第四種人,他們之所以被判有罪,只不過因為他們的道德比其他人高尚,這些人就是政治犯。托翁說:「在俄國,一個正直的人的唯一出路就是監獄。」難道沒有進監獄的就都不是「正直的人」嗎?不錯,面對社會沉淪,聰明人,指摘抗爭者的人,對社會出現政治犯感到無關痛癢的人,保持沉默的人,很難說是「正直的人」吧。因此,真正對社會犯罪的人在監獄外逍遙,而道德水平在社會平均值之上的政治犯就受審和投獄。

百年前的社會困境有的延續至今,有的在文明後再現。審判是一個漫長的、折磨人的過程,多數人在折磨下都展示了人性軟弱的一面。我常說做人要「忠於自己」,但其實堅持「忠於自己」的條件是付得起代價。每個人都有足夠勇氣忍受別人身上的痛苦。置身在漫長的折磨下,誰能夠逃避在電視前認罪?

有沒有政治犯是一個社會的文明標誌。兩度連任的現任首爾市長朴元淳,在學生時代曾參加過韓國反朴正熙獨裁的激烈學生運動,被捕受審下獄。他證明了,年輕時願意為正義而抗爭而犧牲,才是最有出息的人。

https://hk.news.appledaily.com/local/daily/article/20180425/2037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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