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30 June 2022

在Imagine中想象

/ 谭郎


《Imagine》这首歌诞生了半个世纪,在人间一直传唱着;是John Lennon宣扬反战、博爱与和平的歌曲,也是这个20世纪60年代的歌手最有代表性的作品。

John Lennon的长子Julian Lennon曾经发誓永远不会翻唱父亲这首歌。但他最近为了声援遭受俄罗斯侵略的乌克兰,破例唱出了《Imagine》。

Julian Lennon 一直觉得父亲沒有给他足夠的爱。尽管世界上的人都认为John Lennon是个充满爱与和平的名人,他却认为父亲是个伪君子,他说过「我爸可以向全世界大声讨论和平与爱,卻却无法把爱给那些他最重要的人。」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圣雄甘地与他儿子哈里拉尔的关系,由于他得不到父亲的疼爱,最终两人脱离了父子关系。哈里拉尔后来酗酒,甚至为了反抗父亲而一度改信伊斯兰教,成了一个颓废的流浪汉,在甘地遇刺身亡后不久,他也在印度孟买街头病倒,死在了一家医院的病床上。

拒绝父亲的要求

另一个缺乏父爱,与父亲充满紧张关系的例子,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曼赫塞的遭遇,他从小就是个早熟且神经质的孩子,喜欢文学,立志要成为诗人,却被父亲强制送去接受神学教育,希望他能够延续家族传统成为一个杰出的传教士。年轻的赫曼赫塞反叛的拒绝了父亲的要求,但自己也付出了代价,就是精神崩溃,必须辍学休养。

赫曼赫塞后来通过文字来描述与疗愈他们父子之间的紧张关系。

赫曼赫塞的作品《流浪者之歌》一开始就提到书中的主角悉达多为了寻找真实的自我,拒绝成为祭司贵族,离开了父亲的庇荫。小说后半部,主角悉达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当他想以父爱照顾孩子时,却被愚昧任性的孩子狠狠拒绝,甚至不告而别,让他陷入深深的悲痛中。这些小说情节,其实都是赫曼赫塞企图借着文学来救赎自己的年轻往事。有意思的是,悉达多能够疗愈,老船夫在书中其实也扮演了一个精神上的慈父角色。

我在网上查到的资料,Julian Lennon2009年接受采访时,他首次原谅了父亲,他说:「我意识到,如果我继续对父亲感到愤怒,这份痛苦会笼罩我的一生。」

Julian Lennon一直到创作出歌曲〈Lucy〉後,他才能释怀这段父子情,他说「创作对我來说是一种治疗,它也让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拥抱了爸爸和披头四。」

文学与音乐可以疗愈人心,弥补遗憾,其实宗教也可以。

Rahula(罗睺罗)是释迦牟尼佛的独生子,七岁时,Rahula就成为佛教僧团中第一位沙弥,也就是和父亲一样成为出家人。

强调诚实的重要

由于年纪小,他开始修行时,也会调皮捣蛋,因此受过佛陀父亲的训诫。在巴利圣典《中部芒果林教化罗睺罗经》有这个记载。那时佛陀父亲针对他喜欢说谎话的坏习惯,佛陀以「洗脚水」为喻,和他说明谎话之肮脏, 并强调诚实的重要性。

Rahula十八岁那年, 他升起一个不善念, 认为自己跟父亲一样英俊。佛陀知道後, 向他宣說《中部·大教化罗睺罗经》,让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后来Rahula努力精进修习出入息念(也就是「观呼吸」,是佛教非常重要的一种修行法门。可以让心平静,产生解脱烦恼的智慧),佛陀父亲再和Rahula讲解了《小罗睺罗经》后,Rahula就证得了阿罗汉果,成为佛教的圣者。

阅历丰富就明白

佛陀虽贵为一个王子,却出家修行去,成佛后,回到自己的国家,又让家族成员尽量出家进入僧团,离开世俗的权贵阶层。年轻时读佛陀的传记,我一直对他这个做法百思不得其解。人到中年后,阅历丰富了,就看明白了。

佛陀曾经因为僧团分裂,差点被暗杀,他晚年时又目睹祖国不断被敌对国家侵略,他虽尝试和平阻挡了几次,却以失败告终。

想想,如果佛陀当年不放弃王位,他后来就会成为李后主或和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面对类似的悲剧了!

接近父亲节的那两天,我正好听着Julian Lennon唱他父亲的经典歌曲《Imagine》,我想象着战争结束,想象着天下父母都温柔的拥抱孩子,一起唱着“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life in peace...”

https://www.enanyang.my//商余/在imagine中想象谭郎

Tuesday 28 June 2022

藉愛勒索,不是愛

/ 龍應台


有一個童年的人,我忘不掉。你記得我們警察宿舍隔壁家的劉叔叔嗎?

我們都喜歡他。濃眉大眼的他,穿著警察制服,英挺帥氣,一見到我們就說笑話,笑到孩子們個個在地上打滾,爬起來就團團抓著他不讓他回去上班。

可是,隔著一堵牆,在一個只聽得見聲音的荒誕空間裡,這個可愛的人卻變成一個讓人發抖的魔鬼。

那堵牆後面的哭聲

一個40歲的男人掄起棍子沒頭沒腦地打一個11、12歲的孩子,孩子抱著頭邊嚎哭邊躲;門鎖上了,他無處可逃。

若是發生在大街上,路人一定會衝上來救孩子,把施暴者揪送派出所。可是,這發生在家裡,在牆內,聽見嚎哭聲的鄰居,認為這是父母在盡自己的責任。

我和他總是一起從學校走路回家的,他先進他的家門,然後我進我的家門。我的白衣黑裙還沒脫掉,就隔牆聽見他的驚恐慘叫。我在牆的這一邊,往往揪著心,無法動彈。

後來漸漸長大了,男孩變成一個自尊心倔強的少年,挨打時只聽見劉叔叔的暴怒聲和東西撞擊的破碎。我知道他一定噙著眼淚,但是死命咬牙,不讓人聽見他的聲音。第二天就會看見他臉上的大塊瘀青。

他成績不好,常常溜到租書攤子上看漫畫──沒有電視的時代,一整排孩子蹲在街頭牆角看漫畫。劉叔叔剛好路過,暴衝過去,掐住脖子把他拎回家,像拎一隻雞。回到家,也像處理雞一樣,做父親的用警察的手銬把他的腳銬在廚房的桌腳上,命令他讀書,讀學校要考試的正經的書。

晚上,那是一堵恐怖的牆。白天,他身上的傷,讓我心碎。每次暴怒和撞擊聲起,我就恨不得你和父親會衝過去敲門,去拯救他。可是你們不動,你們說,「劉叔叔還是愛孩子的。」

可是,我覺得你言不由衷。每次隔牆的暴力聲音響起的時候,你都坐在縫衣機前一直皺著眉頭嘆氣。

後來,有一次在乒乓球間聽見劉叔叔說笑話。說玩笑話,他讓一個大個子中學生跟他面對面站立,然後要中學生用全身力氣打他的耳光。中學生起先不敢,被催促幾次之後,怯怯地揮出手,劉叔叔示範回擊,打了中學生一個響亮得嚇人的耳光,那耳光,像玻璃被石頭打破的尖銳,孩子們驚呆了。劉叔叔趁機教育說,日本人練兵都是這麼練的。相互打,打得越兇,越有勇氣。人格跟體格一樣,就是這麼練出來的。

兩段不一樣的父子關係

幾十年之後,沒想到竟然在台南街頭碰見他。少年已經長成白頭,還有點駝背。他扶著一個老人慢慢走著。老人步履細碎,小步小步地磨著地面走,是中風病人的狀態。

他認出我來,我們就在路上說話。他從郵局的工作退休了,兩個兒子都在國外,他和老婆兩個人過日子,最近把爸爸接到家裡來住。說話時,他一直緊緊牽著他父親的手,時不時從褲袋裡掏出手帕擦父親嘴角流下來的口涎。

風吹過來,一陣碎碎的鳳凰花瓣灑了我們一身。

唉,很多結局不是這樣的,美君。我跟你說瑞典大導演柏格曼的故事吧。

柏格曼有一天在劇院工作時接到他母親的電話說,父親在醫院診斷出惡性腫瘤,快死了,母親希望兒子到醫院去探視。柏格曼一口回絕說,「我沒時間,就是有時間也不會去。我跟他沒話好談,也根本不在乎他,何況,他臨終時見到我,恐怕也覺得不爽。」

母親在電話裡哭了起來。柏格曼說,「不要跟我感情勒索,哭沒用的。不去就是不去。」 說完就掛了電話。

當天晚上,母親就在大雪紛飛中親自趕到了劇院,一進來就當眾給了大導演一個巴掌。柏格曼對母親道歉,然後母子倆說了一整夜的話。

四天之後,猝逝的竟然是他的母親。柏格曼到醫院去見了父親,但只是去傳達母親的死訊,說完就走。

這樣痛苦的、折磨的親子關係,不會沒有來由吧?

帶著傷痕和羞辱長大的孩子

柏格曼就是個在懲罰中長大的小孩。他父親是個牧師,用最嚴厲的規範管教子女,而且依循宗教的儀式。孩子犯錯後,第一要求他懺悔,第二進行當眾懲罰,最後由父王賜予寬恕。譬如說,小男生柏格曼尿了床,大人就給他穿上一條紅色的小短裙,讓他穿一整天來做罪行示眾。如果孩子們打架,大家就被召集到父親書房裡,先進行審訊,然後一個一個發表悔過,最後拿出雞毛撣子行刑──每個人自己說自己應該被抽打幾下。

「刑度」確認了之後,女傭把一塊小褥子攤開在地,孩子必須自動扒下褲子,趴到褥子上,這時有人會按住你的頭頸,然後施刑。抽打是認真的,孩子被打得皮開肉綻,撕裂的皮和糊糊的血肉黏在一起。下一步,不管你怎麼痛怎麼哭,你得前去親吻父親的手,由他來宣告你被寬恕了,除罪了,你才得救。帶著糜爛流血的傷口回到臥房,不准吃晚餐,那是懲罰的一部分,但是,柏格曼說,全部加起來都比不上這一整天的當眾羞辱來得痛苦。

柏格曼幼時最恐懼的懲罰,是被關進一個黑暗的櫥子裡去;那個櫥子裡,大人恐嚇他說,養著一個專門吃小孩腳趾頭的怪物。犯了錯的小柏格曼被關進去,死命抓著裡頭的吊桿,勾起腳,整夜不敢放手,就怕腳趾頭被怪物吃掉。

孩子面對暴力和恐懼,本能地尋找活下去的辦法。柏格曼的哥哥個性強,試圖反抗,做父親的就用更強大的意志力「折斷」他。柏格曼的妹妹則變成一個徹底乖順、服從的人,而柏格曼自己,他說,他很小就決定做個「大說謊家」,以矇騙和偽裝來保護自己。

他到父親臨終都拒絕和解。這麼比較起來,劉叔叔是幸運的。但是和我一起上下學的那個少年呢?他是不是早就被「折斷」了?

卡夫卡給父親的信

再跟你說卡夫卡的故事。你記得嗎?我的少女時代,讀的是卡夫卡的《蛻變》。小說裡,人,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條蟲,讀來驚悚無比。很多年之後,把卡夫卡《給父親的一封信》和小說《蛻變》併著重讀,才知道,啊,原來《蛻變》裡完全失能的一條蟲就是卡夫卡面對父親「暴力統治」的精神狀態。

小男孩卡夫卡有一晚一直鬧著要喝水,不見得是真的口渴,而是希望引大人關注。喝斥幾次不停之後,父親衝進房裡,把孩子猛力從床上抓起來,丟到陽台,把門反鎖;穿著睡衣的小男孩就整夜被丟棄在外面。

從此以後卡夫卡就徹底「乖」了。長大後的卡夫卡變成一個不開口的人。小時候,回到家,只要提到在外面任何一件讓他有點開心的事,父親就會用極盡嘲諷的音調說,「哼,這也值得說嗎?」他不敢流露喜悅,因為會被戲弄;他不敢提及委屈,因為會被斥責。他只要一開口,就會被父親當眾羞辱,他先失去開口的勇氣,最後失去說話的能力。《蛻變》裡的他,是逐步失去人的能力的。

卡夫卡一輩子活在「我一文不值」的自我蔑視中。他給父親的信裡說:

我的世界分成三塊:一塊是我身為奴隸,活在一堆永遠無法達成的命令之下。一塊是不斷對我下命令而且永遠在批評我的父親。第三塊就是全世界那自由快樂的人……我永遠生活在恥辱之中。遵從你的命令是恥辱,因為你的命令是針對我一個人設置的。反抗你的命令更是恥辱,因為我怎麼可以反抗你?如果我遵從命令而做不到,那就是因為我不及你的體力、你的胃口、你的技術,而這就是恥辱中的恥辱了。

卡夫卡想像自己攤開一張世界大地圖,父親的身體就橫跨在地圖上,只有父親身體覆蓋不到的地方,才是他可以呼吸的地方,但是父親佔據了整張地圖。

寫作其實是逃亡。卡夫卡的父親痛恨兒子的寫作,因為那是一個他自己陌生的領域,在掌控之外,但卡夫卡心裡卻暗喜,因為正是父親的痛恨證實了他自己獨立的存在──寫作是他的防空洞。

美君,讀卡夫卡給父親的信,我不斷想起劉叔叔和他的兒子。

藉愛勒索,不是愛

張愛玲被自己的父親暴打時,已經是一個快要20歲的大人了。用今天的眼光看,根本就是一種刑事傷害罪,但那既不是張愛玲的第一次,也不是稀有的家庭現象。你看她怎麼描述:

我父親蹬著拖鞋,啪達啪達衝下樓來,揪住我,拳足交加,吼道:「你還打人!你打人我就打你!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覺得我的頭偏到這一邊,又偏到那一邊,無數次,耳朵也震聾了。我坐在地上,躺在地下了,他還揪住我的頭髮一陣踢。終於被人拉開。我心裡一直很清楚,記起我母親的話:「萬一他打你,不要還手,不然,說出去總是你的錯。」所以也沒有想抵抗……我回到家裡來,我父親又炸了,把一只大花瓶向我頭上擲來,稍微歪了一歪,飛了一房的碎瓷……我父親揚言說要用手槍打死我。我暫時被監禁在空房裡……

所謂暫時的監禁,其實長達半年,而且還包括張愛玲在監禁期間患了瘧疾,須要治療,做父親的不請醫生,只是私自打針,仍然關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跟你說這些,大概是因為,那堵牆,那堵代表暴力和恐懼的牆,也成為了我的傷害,一根刺扎在記憶裡。在大學路上看見暮年劉叔叔父子手牽手的景象,你說是和解?還是斯德哥爾摩症的折斷與屈服?

我覺得,美君你會對我說:藉愛勒索,是勒索,不是愛。

https://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390/article/6755?fbclid=IwAR3wkOV1gt1sWS7cj9tJJ4DCk41LvWwka3QvchqKE6rczmR_7Sxz-HSfJqc

Sunday 26 June 2022

以正法度脫輪迴灰河

輪迴,並不是像輪子迴環一般地重複生死,而是在六道(天、人、阿修羅、傍生、鬼、地獄)之中上下浮沉的生死流轉。眾生在每一道的福報享盡或罪報受完,便是一期生死的終結,又是另一期生死的開始,就這樣在六道之中,生來死去,死去生來,稱為輪迴生死。

《雜阿含經》1177經(《灰河經》),就以「灰河」來譬喻眾生在生死泥中載浮載沉的狀態:「譬如灰河,兩岸極熱,多諸利刺,在於闇處,眾多罪人在於河中隨流漂沒。」其中,「眾多罪人」譬喻「愚癡凡夫」;在於河中,比喻「處於欲愛、色愛、無色愛之中」,隨「流」漂沒,指的便是生死河。

看看輪迴的梵文saṃsāra就更容易理解。saṃsāra是由有「一起」之義的接頭詞saṃ+有「流動」之義的動詞語根√s•-1+名詞的語基構成音a所構成,含有一起向前流動的意思。

另外,「眾生」另一個名稱「補特伽羅」(pudgala),也含有流轉生死的義涵。補特伽羅,常漢譯為「眾生、士夫或我」,意譯則為「數取趣」,指數數往來諸趣,也就是輾轉輪迴於六道者。因此,《雜阿含經》中常以「無明所蓋,愛結所繫,眾生長夜生死輪迴,愛結不斷,不盡苦邊」,來說明凡夫眾生在生死長河中不停流轉的苦。

截斷輪迴之因

想要超出六道輪迴,不能不了解輪迴的根本原因──無明所蓋,愛結所繫。輪迴的根本就在於強烈的我執, 因為貪愛有我, 所以不斷造作業力,也不斷被業力牽引而流轉其中無法超脫。

佛法是以「緣起觀」來看待生命的起源,並指出有情眾生是依循著十二因緣的流轉而形成生命不斷的輪迴與循環。這十二因緣由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所構成。

十二因緣可分成惑、業、苦三部分來理解。「惑」也就是煩惱, 在十二因緣中指的是無明、愛、取三支,由於這些根本煩惱,所以造作業,亦即十二因緣中的行與有;因著這些業的造作,就產生果報, 包括十二因緣中的識、名色、六處、觸、受與生、老死等苦果。

印順導師在《佛法概論》一書中指出,惑是煩惱,業是身、口、意三業;眾生因惑業而產生苦果,因著苦果而起煩惱造業,然後繼續招感苦果,而無始無終不停地流轉。不過,也因為十二因緣是相繼而來,前後互相為因的,所以只要能截斷其中一項,便能終止輪迴,這也是我們修行的著力點。

在《雜阿含經》1177經中,佛陀一一指出從輪迴灰河中出離、解脫的方法:

(灰河)中有一人,不愚不癡、聰明黠慧、樂樂厭苦、樂生厭死(喻菩薩摩訶薩),作如是念:我今何緣在此灰河(喻三惡不善覺及三愛),兩岸極熱(喻內、外六入處),又多利刺(喻五欲功德),在闇冥處(喻無明障閉慧眼)隨流(喻生死河)漂沒?

我當以手足方便,逆流而上(喻精勤修學),漸見小明(喻得法忍)……勤加方便,遂見平地(喻持戒),即住於彼,觀察四方(喻四聖諦),見大石山(喻正見)……即登而上,復見清涼八分之水(喻八聖道)……

大山上見七種華(喻七覺支)……復上石山,見四層階堂(喻四神足),即坐其上。見五柱帳(喻五根),即入其中,歛身正坐(喻習氣無餘離繫),種種枕褥,散華遍布(喻世間靜慮、解脫、等持、等至)……涼風四湊(喻四種現法樂住),令身安穩,坐高林下,高聲唱言(喻轉法輪):灰河眾生!諸賢正士!如彼灰河,兩岸極熱,多諸利刺,其處闇冥,求出於彼。

經文指出,菩薩摩訶薩從無明黑暗中,逆著習氣,手足並用地精進修學;於生、老、病、死法正審觀察,而得法忍;以戒為依止,證得四禪八定;而後自力觀察四聖諦;使正見現前,終於證得八聖道及七覺支。進而修習四神足、五根,使習氣完全拔除,並圓滿四種現法樂住,因而能夠大轉法輪,幫助其他的眾生,也從灰河中出離。

這說明在菩薩道上,必須依戒、定、慧三學來漸次增上,或依三學所開展出的三十七個達成覺悟的修行德目:四念住、四正勤、四神足、五根、五力、七覺支、八正道,來自覺覺他,利益一切有情。

你準備好逆流而上,從輪迴的灰河上岸了嗎?

(更多內容請見《人生》384期)

Thursday 23 June 2022

這樣面對衝突,只會擴大衝突

/ Jayson Gaddis

小時候發生衝突時,有人安慰過你嗎?你的父母曾經在事後承認他們有做錯的地方嗎?還是你藉由運動、食物、電玩、書籍或朋友來轉移注意力,讓自己不再受關係中斷之苦?關於關係重建的和好過程,從大人日復一日的身教中,你學到什麼?

如果我們中斷關係後不夠精通化解衝突或重建關係的方法,我們就會採取以下這些無效的方法來化解。可惜的是,這些障礙都會讓我們原地踏步,既難為情又孤苦無援。在我們理解下述的每個障礙之後,可以留心你通常會被哪些障礙困住。

一、怪罪

怪罪別人的誘惑一直都在,當你處於受害者的位置時尤其如此。怪別人就是把責任轉嫁到「別人身上」,一旦我們這樣做,就是把解決衝突的鑰匙交到「別人身上」了——為了化解衝突,「他們」必須先改變,這樣自己就可以脫身,但你仍然無能為力。不要怪別人是基本到不行的原則,然而對我們許多人來說,卻是很難改變的習慣。

二、轉移注意力、逃避

你常常會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來遠離不舒服的感受,但轉移注意力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藥物」,我們總是想用藥物來緩解不舒服的感覺,完全可以理解,但就算注意力轉移了,衝突也不會復原,更不能幫助我們重建關係。

三、拖時間

未解決的衝突只會累積起來,並轉移到長期記憶中。要是人際關係衝突在發生當下不處理,這些未解的衝突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等於為你和未來的人際關係增加了額外的負擔。

四、擱置

擱置就像把東西堆放在你的車庫裡,或者當你清理辦公桌時,把所有東西都先掃到亂七八糟宛如垃圾堆的抽屜中。整體看起來好像已經清理過了,但實際上你只是眼不見為淨而已。時間一久,雜物越堆越多,就會越來越難處理。

五、辯解

每當我們內心受到攻擊時,我們就會理所當然地自我辯解。然而,我們真的需要在那些瑣碎的爭執中不斷為自己辯解嗎?如果你的室友或伴侶因為你忘了繳錢而生氣,而你卻為自己辯護,這場衝突很可能會沒完沒了。人類的大腦記憶有不精準的時候,我們也會浪費多年的時間,試圖為一些可能講過或是根本沒講過的話辯解。

──傑森‧蓋迪斯《衝突歸零》
https://www.facebook.com/Psychologist.Hung

Tuesday 21 June 2022

安徒生童话般的一生

/ 祁毓里


享有 “世界儿童文学太阳”美誉的丹麦童话大师安徒生,全名汉斯·克里斯汀·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1805-1875)。《冰雪女王》、《国王的新衣》、《拇指姑娘》、《卖火柴的小女孩》、《豌豆公主》、《夜莺》、《丑小鸭》及《海的女儿》等,都是他脍炙人口的代表作。这些年,安徒生的《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已陆续被译成150多种语言;它们默默启发、丰富了东西方儿童的心灵及想像空间,为他们带来欢乐。

安徒生的《即兴诗人》(Improvisatore),是他唯一一部藉意大利当场景,具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事实上,虽然一般人对安徒生的童话耳熟能详,也有不少人研究他的诗歌、自传小说和戏剧,却鲜有人谈论他洋洋569页的《自传:我童话般的一生》 “The Fairy Tale of My Life: An Autobiography”。

安徒生年少时有一副好嗓子,一心想当歌剧演员,也曾被丹麦皇家剧院雇用。后来随著年龄增长嗓音变粗,只得放弃转而写小说和诗歌。在19世纪阅读氛围鼎盛的哥本哈根,安徒生除了是儿童文学巨擘,也是家喻户晓的文学家及诗人。

自传里,安徒生从他小时穷困的生活写起。在欧登塞(Odense)的家乡,左邻右舍如何看不起他们一家三口,并常常挖苦他还不甚成熟的剧本和诗作。他的鞋匠老爸,会在星期天把现代丹麦和挪威文学创始人路维·郝尔拜 (Ludvig Holberg) 的剧本或阿拉伯神话《一千零一夜》从书架上拿下来读给他听,也会为他打造各种玩具,不经意地引起他对文学的浓厚兴趣;某次,他的爸爸还对他揭露自己没能读书深感遗憾的心境,令他倍觉无奈和感慨,也坚定了他努力向上的决心。

安徒生除了流水帐般地叙述自己生平事迹外,也在书中提及一些发生在他身上的奇迹:如一次只身在外,他身上只有16丹麦币,却能让房东太太从外面回来时突然心软,遂而租得一间每月20丹麦币的房子;事缘他在这之前把自己不知所措流下的眼泪,敷在房东太太亡夫的照片上诚心祈求。他也幸运地在提出请愿后,获得丹麦国王的旅游赞助,展开环欧之旅。增广见闻之馀,途中的各类经历也在他日后创作上,起了重要的催化作用。

19世纪文学艺术鼎盛的德国文友们,包括他的挚友诗人沙米索,让他亲切感觉到德国是他的第二个家;在多次旅程中,安徒生机缘巧合地结识了各国大文豪(如法国文人大、小仲马,巴尔扎克,德国诗人福莱利希拉特、英国文人查尔斯·狄更斯)、雕塑家(德国人蒂克)、作曲家(德国罗伯特·亚历山大·舒曼)和歌唱家(瑞典夜莺珍妮·林德)等,大家互相砥砺切磋,共同成长;即便其中不乏鄙视他出生,轻蔑及嫉恨他才华的文人。安徒生也因童话作品倍受老少爱戴,在欧洲旅游期间获得各国国王邀约款待,见识了当时欧洲敬重文学及艺术家的程度。

综观安徒生终身未娶的一生,著实弥漫著贵人运及神话般的奇迹,从14岁坐上邮件派送车离家到哥本哈根独闯天下开始,到25年后载誉而归时年39岁,似乎有种神秘力量一直默默地眷顾著他。逐渐展露的才华,吸引著他身边有能力的人(如皇家剧院主管科林、音乐家克里斯多福·魏泽和西博尼、诗人弗雷德里克·霍格·古德伯格)自愿以各种方式伸出援手:给他演艺的训练、写诗的提点、旅行盘缠、为他出版作品、介绍文学圈的文豪以及安排他觐见国王供他免费读书等。

当安徒生的长篇小说《即兴诗人》出版后,丹麦首相慕名到访,感谢他并主动提出在经济上协助他的意愿;之前不屑他作品的文人,突然为他说好话介绍他的作品;哲学家祁克果,也在哥本哈根路上与他讨论他的作品。安徒生写的戏剧,先在邻近国家受到外人肯定,尔后才载誉回国。因为才华横溢并为国增光,他也如愿得到国家付给著名作家的定期俸禄及附加额度,解决了后顾之忧,专心创作。

安徒生通往成功邂逅的贵人及所面对的各种阻力与嫉妒的嘲讽,展示了人性善恶的交错,也彰显了借助天时、地利及人和,任何人只要善用天赋发奋努力就有机会圆梦的事实。他说自己的一生如童话,实不为过。这也正如童话是他,他是童话一样,天真无邪,横跨肤色、国界及文化藩篱,滋养丰富了世界各地儿童的梦幻世界带给他们欢愉;政治和成人的各种丑恶、城府与心机,对童话般的安徒生,从来就无一丁点的实质关系。

/ 祁毓里:前独中校长及董总课程局主任,现为独立研究员。
https://www.orientaldaily.com.my/news/wenhui/2022/06/19/493587

Saturday 18 June 2022

承受苦難易,抗拒誘惑難

/ 施明德

【寫在被捕六十週年這天】2022/6/16

六十年前的今天上午,我在小金門被捕。從此,我走過世人少有的行徑⋯⋯。

當蔣家獨裁政權肆虐,我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承受死刑折磨,還能在牢中苦謮群書二十五年餘⋯⋯。

苦刑,只是短暫的橋段。絕食被三千多次插鼻胃管,家破人亡,妻子財產被奪⋯⋯。這些竟然能讓我體悟到「思耐是不夠的,必須寛恕。」而不是像我的好友基督山伯爵那樣採取報復⋯⋯。

當我付出慘重代價參與,領導過的黨執政了,我揮揮手不沾一片肉屑走了⋯⋯。

我離開民進黨時,丟下一句我常説的話給老戰友們:「承受苦難易,抗拒誘惑難。」提醒他們⋯⋯。

當我領導過的黨快速堕落了,總統及其家族「俗擱貪腐」,陳水扁及張俊雄「夫人」們組成「貴婦團」,而媒體也無恥地跟風報導,我也只能帶著妻小短暫流亡美國。

最後,我只能恩斷義絕,領導反貪運動,和所有跟陳水扁同流合污的昔日戰友分手⋯⋯。我不願相信,台灣人會永遠都會像日本總督後籐新平所説的:「台灣人怕死、貪財,愛做官」。

雖然,醜化、扭曲、羞悔、謾罵、攻訐,自此一直環繞,網軍如蠅⋯⋯。

我一生都和奮鬥、苦難、孤獨、落魄為友。

在世,從世俗人觀點,我不是「成功的人」。但我相信上帝會給我應得的獎償。上帝之眼,非世俗人之目。

我自十幾歲想當「解放神父」,願為主殉道時,就如此深信,迄今,依然如此相信。

雖然常有老戰友會不捨地對我說:「Nori,為什麼不跟我們一樣享享福?」
我依然堅持⋯⋯。

日前,一位友人在群組留下一段話:
「國家,國家,國,不管是中華民國或台灣國都對施明德十分的酷虐。
「看到這個家(指我的家庭),才看見上帝對施明德的寵愛。」
這兩天,這句話一直引我走入深思,讓我更沈默。

我發現不管那個「國」,對我酷虐都是必然的。

因為:
「上帝從小就讓我看到不該看到的,更讓我把它們像種子般種在心田中,還讓它們發笌、成樹、蔚為蔭。我,是哪個國都討厭的,除了天國。」

一九四五年春末,我們家已經從繁華的高雄鹽埕區避難逃到高雄田草埔山區。我每天的功課就是唸天主經、聖母經和餵雞、檢雞蛋。美軍來轟炸,我們都會快速跑進從山丘挖成的防空洞避難。

在地動山搖,炸彈爆風灌進山洞時,一家老小只能不斷喃喃地唸經,祈求天主保佑,聖母憐憫⋯⋯。

一次又一次,有次,走出山洞,才四歲多的我,牽著老父親的手,竟然問父親一個問題:
「阿爹,美國人為什麼常常要來殺我們?」
「美國人不是要殺我們,是要殺日本人的。」阿爹說。
「咱這裡是台灣,不是日本啊。」我疑惑的說。
「但是,咱台灣是日本的殖民地。」阿爹說。
「什麼是殖民地?」小孩又追問。
「因為咱無自己的國,咱台灣人和台灣攏愛受日本人管。三百年來,荷蘭、西班牙⋯⋯攏管過咱台灣。」阿爹也許對剛剛的爆炸,還心愧未定,聲音很微弱。
「哪按呢,咱台灣人為什麼不自己建一個國?」小孩只會講台語和一些日語。
「不要黑白講,給日本人聽到,阿爹會被捉去關。」

小孩沈默了,也不懂什麼是殖民地,為什麼台灣人不能建自己的國。但是,「殖民地」這三個語音從此種在他的心田裡。

多少年之後,他才完全瞭解什麼是殖民地,並一生以結束台灣的殖民地命運奮鬥不懈。

不到一年,上帝又讓我看到不該看到情景,小孩竟然又把它們全種在心田裏。

一九四五年底,我看到中國佔領軍邋邋遢遢,毫無軍容軍紀的來到台灣,繼日本成為台灣的下一任外來統治者。肆無忌憚的剝削、欺凌,媽媽都說比日本人還壞十倍。

暴政,引起台灣人的抗暴,抗暴惹來中國軍大量進軍台灣,揚起了「二二八大屠殺」。

小孩親睹了抗暴份子的英勇和前仆後繼。小孩也站在高雄火車站前,聽媽媽的日語「敬禮」向押住刑埸的反抗烈士致敬!

我的哥哥也跟我一起目睹了,只是這些景點都沒有變成他們的種子埋在心裏。他們也許像所有台灣人,對二二八大屠殺只記得:要恐懼,要沈默,要順服。

一九四九年,在中國全面大敗的蔣介石率大軍來到台灣,以戒嚴令,恐怖統治台灣近四十年。我親睹了親臨了。

上帝讓我看到這些,承擔了這些。
反殖民主義,反戰,反獨裁統治,反貪腐,成為我的信仰、
追求自由,人權,民主,成為我一生奮鬥的目標。
公義永遠是我腳前的燈。

這樣一個人,在那一個「國」,都會是該「國」的頭頭,所厭惡的。
囚我,虐我,羞悔我,踐踏我,醜化我,剛好而已。

受苦受難六十周年,沈思後,我還是要對世人說我的領悟並身體力行的一句話:
「寛恕,是結束苦痛最美麗的句點。」

但今天我要另外加個註腳:
從十幾歲起,我就決心要為信仰殉道,凡事我才會如世人所目睹的,全力以赴。

我完全沒有想到,我會活到今天。真的,沒有想到。所以,我也從不存隔夜之糧。

近年,我都靠銀行貸款,以債養債生活並供女兒學費。我相信幾年後,女兒學成後會替我還債。
如果我還活著,她們會供養我。
我深信。

上帝允許我如此深信。

https://www.facebook.com/profile.php?id=100044613550476

Wednesday 15 June 2022

盆舞节纠纷的隐忧

/ 周若鹏


穆斯林能不能参与盆舞节表面上是别人的家事,华社大可冷眼旁观。如果你觉得这种争议无稽,那是因为我们不是教徒,也许一时间很难从虔诚穆斯林的角度理解这件事。

在我国穆斯林从小在宗教的熏陶中成长,行为受教条规范,受同侪影响,甚至受执法机关管制,信仰和生活是一体的。无论你是基督徒还是无神论者,华人还是华人;而伊斯兰和马来人身份认同是无可切割的。你觉得无关痛痒的纷争,对部分教徒来说无比神圣。故此,在雪州苏丹谕令无须阻挠盆舞节活动之后,仍有人敢继续批评。

在中文媒体上只见宗教领袖抨击盆舞节,读者可能以为只有小撮人在刷存在感,实际上民间不乏共鸣,也在社媒发声,我还读到其中一种论调是说我国其他宗教活动已经够多了,言下之意是始终只在容忍而非接纳。

但很肯定的是,并非所有穆斯林想法都一样。我身边有一些相对“开通”的朋友,对某些禁忌有很“宽松”的诠释;也有一些是知识分子,从不认为看到十字架就会动摇自己的信仰。这些朋友都不会抗拒盆舞节,但他们一定不会公开发言,因为宗教是权威的,信徒是狂热的,缺少理性讨论的空间,他们若表态只怕会成为霸凌的对象。

反对盆舞节的声浪越大,赞成的人就越沉默,就算反对者只占两成也好,因为八成人无声,看起来就像是绝大部分人的立场。这别人的家事和华社有什么关系呢?这家人就住在隔壁,房子比我们大,成员比我们多,在没有外来文化因素“侵扰”时,注意力就会转向内部,比如说已不止一次劝阻穆斯林庆祝圣诞节,连祝贺朋友也不许。这两成人的说法若缺少另外八成人反对,便仿佛排他才是真理,恐怕会渐渐形成族群之间的隔阂,隔阂是冲突的前奏。

因此,盆舞节纠纷并非事不关己,我们必须关注这种现象的发展,尽管作为外人我们很难开口干涉,真正有效的平衡有赖于穆斯林社群内发生对话。无论如何,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在不犯禁的其他生活层面多加交流,加强彼此的关系,减少误会发生,就算发生了也还有理性沟通的机会。如果我们希望本身的的宗教文化被尊重,就要首先尊重别人的信仰和生活方式,而且,我们主动是必须的。

https://zhouruopeng.com/2022/06/14//盆舞节纠纷的隐忧/?fbclid=IwAR1L6Sfoh_QOM9I_ldjmWLRZA0HbF4yauBREGjuoytoClkOX_OCrKmmgVSI

Friday 10 June 2022

《永嘉證道歌》的真諦

/ 聖嚴法師

頓覺了,如來禪,六度萬行體中圓。
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


我們不了解自己或自身所處的這個世界,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以後要到哪裡去。我們生活在夢境中,我們的夢可能是美夢,也可能是惡夢,不過畢竟還是夢。你們會來這裡禪修,是因為你們已經了解自己是在做夢,生命是虛幻而短暫的。修行的目的是從存有的夢中覺醒,並且去發覺你的本性——也就是佛性,是在短暫存有下的根本真理。

從煩惱的夢中覺醒

今天有人說,她有時會感覺到自己是在突破的臨界點,但無論她如何嘗試,總是無法成功。其實,執著於某個臨界點,本身就是種障礙。為了能體驗開悟,我們一定要忘記有開悟這件事,把開悟當成目標,是不可能從存有的夢中覺醒的。剛開始修行時有這樣的想法很好,因為能加強修行的動機。然而,如果一直執著於「開悟」的想法,它就會變成修行上的障礙。

有時候我們睡覺時知道自己正在做夢,特別是在做惡夢的時候,那時會希望能快點醒過來。有時候我們做了個美夢,醒來後卻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人生也是一樣。許多人親近佛法,是因為他們的人生充滿了苦難;對於生活無憂無慮的人來說,自然就不會覺得有禪修的需要。但是沒有人能免於貪、瞋、癡三毒所引起的苦難,它們使我們的人生充滿苦惱與迷惑,而讓許多人想要從這苦難的夢中覺醒。我們修行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上述這位學員所說的突破,就是指從她的人生大夢中清醒。

見到本性就是從煩惱的夢中覺醒。做夢時,你是透過六根來感受這個世界和所有的現象。但是當你真正覺醒時,會覺得整個宇宙好像都不見了。要知道,證悟時消失的不是這個宇宙,而是自我。當你切斷對三毒的執著,你的煩惱也就消失了。

當我們在做無意義的行為,或是不善的行為時,我們是在做夢;當我們精進修行以求證悟時,我們也是在做夢。在了悟之前,任何我們所做的、所說的、所想的,不論是善、不善、無記,都是在做夢,修行只是為了加速證悟。

修行是開悟的必須

永嘉禪師所提到的「六波羅蜜」,是我們尋求證悟的修行方法。六波羅蜜是: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這其中包含了許多修行方法。我們需要修行的方法以達到證悟,但是在了悟之後,就會了解到成佛並不是靠修行,因為我們本來就是覺者。

在覺悟的當下,你會從夢中覺醒,而且修行會消失了。雖然修行是虛幻的,我們還是需要它來達到開悟。有一次,百丈禪師到已開悟的弟子黃檗禪師旁邊,那時黃檗禪師正在禪堂的角落打瞌睡,百丈禪師把他叫醒,但是當黃檗禪師一看是百丈禪師,轉個身又睡了。百丈禪師走到另一位正在打坐,坐得很深沉的弟子旁,用禪杖敲他的蒲團,然後指著黃檗禪師對他說:「你這沒用的東西!看看黃檗是怎樣地在用功?而你卻在這裡打瞌睡!」

我想你們一定很想試試黃檗禪師的方法,但是要知道,黃檗禪師是個開悟的禪師。重點是:在見性之前,修行和開悟有著因果關係。修行會導向證悟,然而在覺悟的狀態中是沒有修行的。在故事中,雖然在表現上不一樣,但真正在睡覺的,是那個正在打坐的弟子。

不思善,不思惡

無罪福,無損益,寂滅性中莫問覓。
比來塵鏡未曾磨,今日分明須剖析。

一般我們會認為,若是做好事就會有功德,而且會有福報;若是做壞事,就會有相反的結果。善行會有善業,惡行會有惡業。今天,有位學員在禪修中打自己的耳光。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做,他說他也不知道。我問他,打了之後有沒有覺得比較舒服?他說有,但是臉頰很痛。這是一個因果關係的例子。或許這位學員這麼做,是因為他微細的潛意識或是生理上的某種反應。

在禪修過程中,有人會毫無理由的大笑、大哭,甚至會做些奇怪的事。如果有外來的人看到這些現象,或許會覺得奇怪,甚至會認為這些打禪七的人是否精神錯亂。然而,通常這些人在事後都會感覺好多了。

像這樣的現象,是因為修行的關係,而且後來他們幾乎都會得到益處。這對禪修者有放鬆的效果,能驅散他們過多的精力,讓他們能深入到方法之中。然而事實上,修行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要達到什麼,也沒有什麼可以期待的——沒有善業的回報,也沒有惡業的懲罰。同樣地,沒有得或失的念頭、沒有利或弊的念頭,也沒有無明或證悟的念頭。

對煩惱更深地覺察

涅槃是不動的,而且與你不相離,因此,你又怎能獲得或失去呢?在證悟之後,沒有什麼東西得到或失去。然而在證悟之前,眾生覺得一定要斷除煩惱,獲得解脫。當你開始學習佛法和修行,你就會開始警覺到煩惱,而且會給它一個名字。另一方面,不知道佛性和佛法的人,可能一生都活在煩惱當中,卻沒有警覺到煩惱。

你認為愚癡是天賜的福氣嗎?你認為聰明的人最多煩惱嗎?或許在整個動物界,人類對苦的了解是最多的。如果我們認為煩惱是基於苦的折磨,那麼似乎較低等的生命會比人類的折磨少。但是煩惱和折磨並不是基於苦,而是基於愚癡。在人類之中,智慧愈高(毋須聰明),煩惱就愈少。

當你修行愈久,就會對煩惱愈有警覺。有時會覺得似乎愈修煩惱愈多,你可能會認為在禪期中的體驗不夠,或是覺得沒什麼進步,這都是因為你對自己有了更深的覺察。

假如你處在一個較暗的房間裡,有些許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就會看到空氣中飄浮著微塵。然而若是在全暗的房間裡,看不見微塵,你或許會認為空氣是乾淨的。在修行前,我們就像是身處在一間全暗的房間,一旦開始修行,藉由自覺之光,我們就能看清煩惱。

既無心,也無塵

在開悟之前,我們的心是覆蓋著煩惱灰塵的鏡子。沒有修行的人或許不會警覺到,而他們往往會被困於絕望和失望之中,把自己的不幸都怪罪在其他事情上。但是有修行的人就會注意到自己的煩惱和迷惑,會比較清楚當下所發生的情況,並且去改正它。因此,你不應該為了你的髒鏡子而難過,因為如果沒有鏡子,你就不會注意到灰塵。

修行就像把鏡子擦乾淨。在證悟之前,我們會分別如鏡之心和如塵的煩惱。在覺悟之後,當這面心鏡已了無塵埃,我們就會了解到既無心也無塵。鏡子不過是虛幻自我的顯現,而灰塵則是虛幻自我所執著的煩惱。真正的鏡子所反映出的既不是我,也不是煩惱,實際上,真正的鏡子是無鏡。

當我們修行時,鏡子和塵埃同時存在。我們因煩惱而感覺有一個自我,佛性的存在是因為有煩惱的存在。就是因為我們有煩惱,所以才有了佛性的想法。修行中,不要受煩惱或迷惑的心所困擾,因為它們跟佛性是相同的。

這就是《永嘉證道歌》的真諦。許久以前,永嘉禪師就告訴我們:醒覺而了悟,但不要去追求,只要把你的心安住在方法上,精進用功!

Sunday 5 June 2022

你會失望嗎?

/ 龍應台

《親愛的安德烈》出版十五年來流傳最廣的一篇,是「給河馬刷牙」。每隔一段時候,這篇文章就在網路上發燒一陣子。我自己的郵箱,都會收到好多次「推薦必讀」。

在一個海邊的深夜,十九歲正在讀大學的安德烈說:「媽,你要清楚接受一個事實,就是,你有一個極其平庸的兒子。」

我嚇一跳。平常很「酷」,一談到嚴肅議題就跟我來無厘頭黑色幽默的傢伙,突然這麼認真,還真不適應。應該是因為這黑夜的大海深沈,讓人卸下了白天的偽裝。

「我可能會變成一個很普通的人,有很普通的學歷,很普通的職業,不太有錢,也沒有名。一個最最平庸的人。」

他問:「你會失望嗎?」

母子二人坐在陽台上,陽台下面就是中國南海。白天,看得見快速的渡船,往左邊的去南丫島,往右邊的駛往較遠的澳門。風雨交加時我們就衝到陽台上去看閃電,閃電像一株著火的巨大枯樹,炸開在海面上,海水像金礦爆裂。南風薰然時,我們就看夕陽,溫柔的、纏綿的光,點亮海面上所有的島嶼,香港有兩百八十多個島,每一個島,在落日餘暉中,都是天荒地老的深情密碼。

白天不太理會我的兒子,在那天的凌晨三點,也許心中有事,也許青年憂鬱,走到陽台上面對大海點起一根菸,撞見獨自坐在陽台上看星星的母親。

「你會失望嗎?」

我沒有立刻回答,因為,當下就覺得,這是一個極其深刻、極其重大的問題,不能輕易作答。

深深思索之後,才寫「給河馬刷牙」。

那是二零零五年,台灣的青年失業率是10.59%,香港是9.7%,巴黎有些區,青年人的百分之四十出了校門找不到工作。

說自己「平庸」,怕自己讓父母失望的青年安德烈,顯然已經在一個焦慮的時代裡,青春的眼睛看向未來,不是陽光大道,而是灰濛濛一片不確定的自我懷疑。

如果安德烈是在二零二二年問這個問題呢?

二零二二是大瘟疫封鎖全球的一年,是戰爭新聞每天籠罩的一年,是畢業生集體沒有出路的一年。二零二二年台灣廿歲到廿四歲的青年失業率高達12.19%,是整體失業率的三點三倍,同時青年自殺已經成為事故傷害之外的最大死因。

有多少今天的青年人,看向未來,覺得看見的是一片不確定的灰濛濛?

在那個中國南海的陽台上,凌晨三點,當我聽到這個成長中的少年,帶著對我的全心的信任,說自己「平庸」,問我會不會對他失望時,我即刻的感受是心酸、心疼:
孩子,是誰說你要讓誰不失望?是誰告訴你,你必須用自己的人生來讓誰滿意?

「對我最重要的,安德烈,不是你是否有成就,而是你是否快樂。而在現代的生活架構裡,什麼樣的工作比較可能給你快樂?第一,它給你意義;第二,他給你時間。你的工作是你覺得有意義的,你的工作不綁架你使你成為工作的俘虜,容許你去充分體驗生活,你就比較可能是快樂的。

當你的工作在你心目中有意義,你就有成就感。當你的工作給你時間,不剝奪你的生活,你就有尊嚴。成就感和尊嚴,給你快樂。

至於金錢和名聲,哪裡是快樂的核心元素呢?」

比起十五年前,時局是更亂了。疫情中的三年封鎖已經剝奪了年輕人的成長機會,疫情後的經濟蕭條更可能淘空了他們發展的基礎,成為「失落的一代」。青少年失業,青少年自殺,可能比遠處的戰爭和蔓延的瘟疫更需要我們用心關注,不必說青少年是國家的未來,單單因為他們是我們的至愛,理由就夠強大了。

《親愛的安德烈》是一個母親的「受傷筆記」,是一個兒子的「獨立宣言」,是兩代人的深思辯論,是兩代人的觀點交換, 是時代的誠實面對,是價值的不閃避的碰撞。

了解一個十八歲的人,我們往往不得不先推翻自己。沒有誰對誰失望,只有理解,只有扶持。

而這一切,基於深愛。

《親愛的安德烈》2022新版序
https://www.facebook.com/profile.php?id=100044376251441

Friday 3 June 2022

懺悔——卸下心中的重擔

/ 果然是大師

阿闍世王戲劇性的一生廣為人知。

「阿闍世」三個字,即「未生怨」之意。原來,阿闍世王在出生前,相士即預言他成年後將會弒父奪位。他的父親頻婆娑羅王聽了相士如此的預言,心中對這個兒子開始起了排斥,甚至將他從窗外摔下樓,企圖摔死這個兒子,是阿闍世命大,只有手指受了點傷。

後來,頻婆娑羅王雖然沒再加害兒子,不過,阿闍世在成長過程中,必然感受到了父親對他的防備與疏遠,性情也變得暴戾起來。長大後,他果然聽信饞言,奪取王位,拘禁母親,害死父親,行逕暴虐無道,並且大肆對外征戰,百姓苦不堪言……

然而,如此不可一世的阿闍世內心並不快樂,甚至,他的心裡早就生起了悔恨,在《長阿含經》中就有一段描述,他曾經一一遍訪當時名氣最響亮的六師外道,想確認是否真有所謂的「果報」存在?如果有的話,他的所作所為是否會招來惡果?雖然六師外道皆誇言不會,然而他們的說法卻無法令他信服,因此,他始終鬰鬱不樂……

在《大般涅槃經》中,更進一步描述他受到悔恨的啃噬,對奢華的生活感到厭倦,身上更開始長出濃瘡,連御醫百官都束手無策……神醫耆婆聞訊之後,前來探望。阿闍世王感慨道:「我的病沒救了,這都是因為我逆害無辜的父親、造下太多殺業的緣故,聽說造了重業的人,死後會墮地獄,恐怕這就是我的命運了……」

耆婆勸阿闍世王:「我曾聽佛陀這麼說:『有兩種人可稱為智者:一是不造惡,二是造了惡之後能夠懺悔;也有兩種人可稱為愚者:一是造種種惡,二是造種種惡後之還想覆藏。』造惡之後若是真誠懺悔,就像明珠能讓濁水復清,雲開之後重見明月一樣,所以請大王向佛陀真誠懺悔吧,只要能深信因果乃是真實不虛,並且對所造之惡生起慚愧、厭離、懺悔的心,並且不再重蹈覆轍,您的病一定有救,您的罪業也一定能盡除!」

耆婆一番話說動了阿闍世王,抱病前去尋找佛陀。佛陀接受了他的懺悔,並為他解說四聖諦,令他心開意解,藥到病除,此後,便成為佛陀及僧團的大護法,精進修行、無善不造。

是否阿闍世王弒父、興殺的罪業這樣就能一筆勾銷?其實,佛陀曾說阿闍世死後還是會墮地獄,只是,因為他對佛法的信心堅定,慚愧懺悔的心念真摯,並且能精進修行不懈,以至於他墮地獄的時間就像球一落地之後立刻反彈一樣,他在墮地獄之後也旋即往生天上。這是因為他改過之後的種種善行,使得惡業的種子,就像植物的根長期曝曬於烈日之下,漸漸枯萎一樣,惡業的種子得不到養分滋長,自然難以成長發芽——即便發芽,力量也不強大。因此佛說:「懺悔則安樂」。聖嚴師父也告訴我們:「修行中的懺悔法門,便是要讓積壓的煩惱露出來。」

佛法教人懺悔,不是要窺探他人的隱私,不是要數落人的罪狀,不是要人自慚形穢、無地自容,老是被愧疚、懊悔,以及罪惡感束縛。相反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們每日每日無心說錯的話、傷人的事,不知凡幾?尤其是對我們最親近的人。明知不應說、不應做、不應想,卻身不由己、心不由己的事,也不知凡幾?愈是想要掩藏、愈是不敢面對,愈是增加我們心裡的負擔,造成生命與修行上的阻礙,只有透過勇敢地正視、悔過,進而承擔起錯誤,才能重新得到尊嚴,得到心的清淨,以及自在解脫的快樂。

https://www.facebook.com/ddc.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