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26 June 2020

迪倫的過時與智慧

/ 林沛理

人添了歲數,自然就添了智慧,變得「older and wiser」?很多人視為智者甚至先知的美國流行音樂唱作人鮑勃·迪倫(Bob Dylan)今年七十九歲,在他剛推出的專輯《粗鄙不文》(Rough and Rowdy Ways)之中,是否可以找到更多照亮黑暗的光明和洩露天機的啟示?今天獨裁者領導下的美國面對社會的大分裂和世紀的大流行病,人們期望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可以幫助他們理解這個越來越難以理解的世界。他做得到嗎?

答案是「Yes and No」,他做到也做不到。

作為一個社會分析師和評論家(social critic),全盛時期的迪倫比任何人更能看清楚「風朝哪邊吹」(which way the wind blows)。五十八年前,他以詩人的筆觸、史家的宏觀和社會學家的敏銳,寫成傳頌一時的《風中飄揚》(Blowing in the Wind),將上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年輕人追求世界和平和社會正義的理想主義描繪得活靈活現、蕩氣迴腸。其中一句「面對不公不義,一個人可以假裝沒有看見,掉頭就走多少次?」(How many times can a man turn his head and pretend that he just doesn't see?),不知鼓勵了多少義憤填膺的人挺身而出、上街抗議。

然而互聯網、社交媒體和智能手機徹底改變了迪倫熟悉的世界。當新聞在一瞬間變成歷史,以史為鑑還可以知興替嗎?《粗鄙不文》的主打歌是長十七分鐘的《最下流的謀殺》(Murder Most Foul),迪倫大費唇舌,將甘迺迪總統在一九六三年遇刺說成是美國人墮落的起源(the soul of a nation been torn away/and it's beginning to go into a slow decay)。這首歌顯得過時甚至脫節,很多今日上街的美國人大概連甘迺迪是誰也不知道。更何況美國的深層次矛盾豈能歸咎於一宗政治事件,甘迺迪遇刺是美國社會的病徵而非病因。

社會處於劇變,迪倫的分析也許不再精準;但生命速朽,迪倫的領悟卻肯定比前深刻。死神張狂,迪倫有時以一個大男人的逞強和裝腔作勢負隅頑抗。在《黑騎士》(Black Rider),他警告死亡的使者,「莫輕狂,我會拿出利劍割掉你的臂膀」(Don't turn on the charm. I'll take a sword and hack off your arm)。

但他最動人的時刻,是當他誠實地反省生命的本質。在《我要一奉十》(I Contain Multitudes),他直視衰老,「今天明天昨天亦然/花正凋零一如萬物」(Today and tomorrow and yesterday too/The flowers are dyin' like all things do.)。跟著,他說,「我入睡之時與生死同床」(sleep with life and death in the same bed.)。誰人不是?

Sunday 21 June 2020

你可以成佛,卻不能成為悉達多

/ 吴九箴

怎麼樣才算是學佛?
深山裡的高僧說要先遠離紅塵,
寺廟裡的法師說要先斷絕七情六慾,
課堂上的教授說要先搞懂佛經,
但我說,忘了那些佛經、佛像和戒律,
保持覺知,做你自己吧!
兩千五百多年前,
悉達多為人類開啟了脫離苦海的門,
但兩千五百多年後的今天,
這道門,應該已變成電梯門、自動門或旋轉門。
悉達多成為佛陀後,
祂的體悟和智慧,是屬於祂自己的,
我們的苦和煩惱,則是我們個人的,和佛陀無關。
如你是娑婆紅塵的凡夫,
那麼,這個娑婆紅塵就是你的道場,
毋需逃避,也不用另求他處,
只要你懂得覺知、體驗和觀照。

覺悟是屬於個人的,每個人的悟,必定來自獨有的因緣和際遇。為了開悟,你可以選擇出家或到深山苦修,但那不是唯一的路,真正覺醒的人,必然懂得往內在去觀照、修行,不管在什麼地方,擁有什麼身分,從事什麼工作,都不妨礙他的修行和體悟。只要懂得保持覺知,不執著於因緣聚合的東西,萬事萬物都不會成為修行上的罣礙。

《金剛經》說佛陀從來沒有度化過任何人,從實相的角度來看,並沒有所謂眾生和佛陀,也沒有誰度化誰。在這人間苦海裡,人人都有手腳可以游上岸,如果一定要抓著師父的救生圈,而且指名一定要佛教出廠的「佛陀」品牌才願意使用,這不只荒謬,而且是在自欺欺人,離佛法愈來愈遠。

真正的佛法是超越一切形式或儀式的心法,是從體驗快感開始的,也就是從自然和人性的需求開始的。餓了就吃,累了就睡,這就是自然;該哭就哭,該笑就笑,這就是人性。佛法是教人保持覺知地去體驗這一切,而不是壓抑自己的感情和個性,讓自己成為封閉的生命系統,讓自己與社會眾人或這個世界隔絕。

很多學佛的人都跳脫不出佛陀的劇本,認為學佛修行就是要模彷彿陀的生活方式和觀點,才能像佛陀那樣到達涅槃的境界。這種執著說穿了也是一種妄見,畢竟佛陀的時空因緣已和現在不同,學佛的人如果太執著佛的劇本,不僅違反佛法的本質,也讓人感到可悲。其實,人生因緣各不相同,為何一定要逼自己去走悉達多的路呢?

Sunday 14 June 2020

普贤菩萨 守护《法华经》

/ 觉诚法师

《法华经》序品以文殊师利菩萨为首,最后一品则是以普贤菩萨劝发品作为圆满。此中意涵,行者当以文殊的智能为导向,以无尽的普贤大行为菩萨道的实践。

《法华经》第二十八普贤菩萨劝发品,普贤菩萨以自在神通之力,和诸佛菩萨从东方佛国来到娑婆世界,所经之国土,不但有六种震动,还在虚空降下宝莲华,又有无量百千万亿种种的伎乐,令见者或闻者,皆生念佛念法念僧之心。

普贤菩萨来到灵山法会顶礼释迦牟尼佛,他请示:「世尊!我在宝威德上王佛国土中,遥闻到娑婆世界说法华经。我等无量诸大菩萨众,一起来到灵山法会听受法华经,惟愿恳请世尊能够为我们说法,假使有善男子善女人,在如来灭度之后,怎样能继续受持《法华经》? 」

佛陀告诉普贤菩萨:「如果善男子善女人能够成就四法,如来灭度之后,一定能遇到《法华经》,受持此经典。」

第一、为诸佛护念:受持法华经,再修持种种善法,所修功德与诸佛的法身相应,受到诸佛护念。

第二、植众德本:修善法就是植德之根本,善根深植,不动不摇,信心不退。

第三、入正定聚:受持此经典能够得到正等正觉。

第四、发救一切众生之心:发救护一切众生之愿心。

普贤菩萨在听闻佛陀开示,就誓言未来要守护受持《法华经》的人,他说:「世尊,在佛灭后,后五百岁的五浊恶世中,受持妙法莲华经者,我会守护他,让他安稳,而且天魔外道,魔子魔孙都无机可趁,不能侵犯受持法华经的人。我会乘着六牙白象,和诸大菩萨都一起来到受持法华经人的处所,现身供养守护有心的大菩萨们继续受持《法华经》。」

假使有人忘失了经文,乃至只有一句一偈,普贤菩萨也会教他,并跟此人一同读诵,使其通达流利。

普贤菩萨又说:「世尊!假使佛陀入灭后的五百年,五浊恶世当中,有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求索法华经者,或者读诵、书写法华经者,这些人在二十一天里能够精进不懈,我会乘着六牙白象,和无量的菩萨众,围绕护持这些众生,示教利喜,让他们知道法华经的神圣。所以,我会来护持这部经典五百年后的流传。」

对于普贤菩萨的大愿,佛陀说,如果有菩萨真的精进读诵法华经,在世间受持守护法华经,功德无量。普贤菩萨发此大愿,应该受到我们的赞叹,护持这部经典,让众生得到安乐,成就不可思议的功德,应该受到赞叹。

如果有人诵持《法华经》,就好像从释迦牟尼佛的口得闻此经,供养这部经典就如同释迦牟尼佛的手,在众生头上加持,甚至是好像穿着释迦牟尼佛的佛衣来依附着众生。有福德诵持《法华经》的人,他不会被三毒所苦恼,不会嫉妒我慢,不会邪知邪见,是少欲知足的人,便是修普贤之行。

佛陀也告诉普贤菩萨,能够诵持《法华经》的人,也如同击法鼓、转法轮,如同吹法螺,下起法雨,如同天人一样在大众中,如同坐在狮子座上面。

佛陀又说,假使在后世受持读诵《法华经》者,不会贪求衣服、卧具、饮食及一切资生之物的享受。

佛陀再次告诉普贤菩萨,如果见到受持法华经者,我们远远见到此人,就要起身,甚至对他起恭敬,敬重他如敬佛一样。

释迦牟尼佛说普贤菩萨劝发品的时候,有恒河沙数那么多的菩萨,又有三千大千世界微尘数那样多的菩萨,皆具足普贤菩萨的道行。

佛说这部经典的时候,普贤菩萨和诸大菩萨们,舍利弗等声闻及诸龙天护法皆大欢喜,也信受奉行佛陀的旨意。

因此这部经典,说明普贤菩萨不只是自己持诵《法华经》,甚至他也守护宣扬诵持《法华经》者,以便这部经能够渊远流通,诸佛菩萨也都能得到圆融智慧。

希望大家在这一期的生命能够读一部大部经典,笔者仅此推荐《法华经》。(完结篇)

/ 觉诚法师(佛光山新马泰印总住持)

Thursday 11 June 2020

中國人民族性的三大迷思

/ 顏純鈎

  美國一個黑人被警察跪頸氣絕,全美國炸了鍋,至今未平息,風波席捲全球多個國家,唯獨中國一片死寂,除了興災樂禍者之外。

  中國人是一個異類的民族,號稱五千年歷史,但至今還是世界上價值觀最落後的國家,原因就是我們這個民族,實在有太沉重的歷史包袱,太迂腐的意識形態,太平庸的民族性。

  中國人有三大迷思,一是愛國迷思,二是自卑迷思,三是命運迷思。

  中國人判斷是非,很少從人性的角度去思考,永遠都以愛國為前提。凡事先問愛不愛國,愛國則為是,不愛國則為非。因為愛國,國家的弊端都可以忽略不計,因為愛國,外國的優越都可以無視。因為愛國,就將批評國家者視為異類,因為愛國,就把讚揚外國者視為漢奸。

  愛國迷思,使中國人不能撥開成見去接納世界,不能融入世界潮流,看不到自己的弊病,長年自我陶醉。一個民族永遠沉醉於愛國的高亢情緒,就不可能冷靜地﹑客觀地剖析自己,認識自己的錯誤和局限。愛國愛到使自己對國家麻木,這是我們不能融入世界的根本原因。

  中國人因為國力積弱,近代以來,總覺得自己受外國人欺負,自己無力反抗,只能委屈求全,簽下不平等條約,永遠被一種失敗者的情緒綁架。因此中國人普遍有自卑感,動輒就認為外國人在欺負我們,而一旦自己力量強大起來,又一味自嗨,麻醉自己。中國最希望別人頌揚我們,討好我們,有求於我們,這種過度的自我麻醉,其實是自卑感的另一面,都是因為長期的集體心理殘缺未得到根治。

  中國人因為缺乏科學精神,缺乏理性素養,往往把一切不平等不公義,都歸之於命運。社會財富被極少數人霸佔,底層百姓通常會認命,人家命好,生在有權有勢的家庭,他們合該有好日子過;人家命好,朝中有人好辦事,佔了便宜也是應該的;人家命好,子女受好的教育,佔據好的職位,吃香喝辣,那也沒什麼話好說。

  中國人有這三大迷思,都以為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升斗小民屈服於命運之下,不思改變,不敢改變,甚至不願意改變。

  既然愛國,國家積弱受人欺負當然會生氣,既然人生際遇不好,都是命中注定,那也沒什麼好抱怨的。我一心要為國家好,國家對我不好,我也只好忍了;國家受人欺負,我要為國家分憂,為國家出一口氣,個人的得失只好放到一邊;既然命中注定要吃苦,那就逆來順受,反正再怎麼鬧,命運天注定,永遠改變不了。

  中國專制獨裁者將百姓玩弄於股掌之上,不是因為獨裁者有什麼大本事,是因為中國人太乖順了,不單止乖順,還以為自己的乖順是應該的。

  中國人民族性如此,難怪中國很難進步。中國總是進兩步退三步,五十多年過去,現在又要退到文革,中國人為愛國,為自卑,為信命運,大概還是會忍,一定要忍到沒有活路了,中國人才會想改變。

因此,中國人只有死過才能翻生。

/ 顏純鈎 

筆名慕翼、斯人、冷瑩。幼年曾隨母親在香港居住,五零年代初回安海,就讀安海養正小學、養正中學,至1966年在養正中學參加文化大革命。1978年赴香港定居。曾任《新晚報》副刊編輯、《文匯報》副刊編輯及天地圖書公司總編輯。任職天地圖書期間,曾主持出版不少在海內外有影響力的出版物,包括「當代散文典藏」、「天地文叢」、《中國抗日戰爭圖誌》、《文化大革命博物館》、《雙照樓詩詞藁》等等。著作包括:短篇小說集《紅綠燈》、《天譴》,散文集《自得集》、《難堪的盛宴》、《心版圖》,電影文學劇本《血雨》等。

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小說高級組冠軍、香港博益出版社第一屆小說比賽冠軍、臺灣新聞局主辦電影劇本徵選獎入圍獎。
  

Monday 8 June 2020

把世界帶到溝裏去

/ 李怡

這是我讀過的最短小說,中國網頁稱之為最佳微小說,全文75字,如下:「1988年高中畢業後,她去北京讀大學,我去北方當了兵。第二年6月份,一次執行完特殊任務後清洗履帶時發現一個紅色的髮夾,我清楚的記得那是分別時我送給她的禮物。」

履帶,是指坦克車的履帶。讀完細想,感到鼻酸。

大陸有網民評論稱:「有人物、有生死、有青梅竹馬的同成長、有分道揚鑣的不同人生、有青春萌動的前塵往事、有驚心動魄的時代巨變、有慘烈錐心的陰陽兩隔……。能否讀懂這個小說,成為代際劃分的標誌;當然,也是價值觀分界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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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31周年,YouTube有一段美國漢學家林培瑞(Perry Link)朗讀他寫的中文文章〈為甚麼要紀念六四〉,其中跟全世界有關的論點有二:

「我們記住六四,是因為記憶對我們自己有好處。是我們自己的利益。政治提到『利益』總是物質利益。然而精神上,道德上的利益同樣重要——不,更加重要。比擁有一艘遊艇重要得多。」「我們記住六四,是因為六四是五分之一世界人口的歷史轉捩點。是一個朝向可怕的方向的轉折。我們不希望看到,這也是把世界帶到溝裏去的一個轉折。但我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得走着瞧。」

我們過去只想到中國、香港,卻沒想到六四所導致的中國的轉折,會「把世界帶到溝裏去」。近年來,特別是今年的疫情,終於使西方許多人覺醒了,而林培瑞認為這種惡果是六四轉折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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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上周曾經說,如果美國各州州長不召集國民警衞隊「控制街道」,「我將部署美國軍隊,迅速為他們解決問題。」出動軍隊平亂的說法,立即受到美國軍方包括國防部長埃斯珀的公開反對,軍方一致認為,「我們的軍隊不應用來對付人民」。特朗普也很快表示未到出動軍隊的時候。

作為憲政鼻祖,在1215年簽署的英國《大憲章》中,就表明反對軍事介入平民事務。美國1878年的聯邦法律《聯邦員警部隊法》(Posse Comitatus Act)以及相關修正案規定,同樣在總體上禁止美國軍隊在美國領土上執法。這項法律不適用於國民警衞隊。國民警衞隊目前已被派去協助解決騷亂。

文明國家大都規定,軍隊只用於對外執行任務,在本國土地則用來對付外來侵略者,不能對付自己人民。大陸有網民引述這消息時說:「有的軍隊除了殺過手無寸鐵的本國人,沒殺過外國侵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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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罷韓公投前一天,即6月5日《人民日報》,刊出一篇特稿,題目是:「追殺韓國瑜/民進黨醜態百出」。文章稱讚「韓國瑜市政成績不錯」,痛批此罷免案在追殺韓國瑜,指罷韓再次凸顯「台式民主」已經淪為顏色政治、私心政治、騙術政治。

罷韓公投的同意票需佔選民的1/4才有效,發動公投者正為投票率可能偏低發愁,想不到中國來一次大助攻。台灣有網媒呼籲:「中國官媒公開挺韓,這樣還能不出來投票嗎?」於是投票率飆至42.14%,同意罷免為93.9萬票,多過他前年獲選時的89.25萬票。

中國難道真的不知道,韓國瑜選總統落敗的主因和這次罷韓的主因,都是由於他給人的印象,是跟中國走得太近嗎?這是繼去年香港區選後,中國又一次錯判。怎樣的體制,會使社會上人所共知的訊息,進不了決策者的眼裏,只由他們自己想當然去作決策呢?

這是香港成為「中國香港」後一直面對的最大的險情,尤其到了習帝時代。

Friday 5 June 2020

一個品牌的衰落

/ 林沛理

可以斷言,十年後,美國軟實力的蒸發(evaporation of soft power)以及作為一個品牌的衰落(decline of the American brand)將會是史家和政治學者研究的重大課題,而四年前的總統大選毫無疑問會被定義為美國由盛轉衰的分水嶺。

五十年前,美國黑人作家鮑德溫(James Baldwin)早已指出,「要幫一個國家做體檢,不妨審視一下它選出來做代表和領導的人。看一看這些人,就知道今日美國的社會已瀕臨失控」。(One way of gauging a nation's health is to examine those people it elects to represent or protect it. One glance at the American leaders (or figure-heads) conveys that America is on the edge of absolute chaos.)

特朗普是怎樣子的總統、怎樣子的人,毋須借助任何大理論,只需看一些簡單的數字。三個《華盛頓郵報》記者在新書《特朗普與他對真相的攻擊》(Donald Trump and His Assault on Truth)羅列了這些應該令美國人難堪甚至無地自容的數字:這個代表和有責任保護他們的總統在上任的頭三年,作出了一萬六千二百四十一次虛假或有誤導性的陳述,平均每天十五次。

甚麼時候都能說謊,任何事情都會說謊。對病態說謊者(pathological liar)而言,說謊就像說話一樣自然。這些人在日常生活中偶而出現,但只有美國這個民主大國,才會義無反顧地把他們周而復始地送到權力的核心,甚至入主白宮。

這也許是美式資本主義與帝國主義的犯罪本質(criminal nature)。美國很多大企業,例如藥廠、煙草商、石油公司和武器生產商,以至社交媒體、汽水和快餐企業,為追求利益最大化(profit-maximisation)而置大眾的安全、健康、利益甚至生命於不顧。如此百分百的自我中心和罔顧人命,展現的是一種反社會的人格障礙。說這些具備「法人」(legal person)地位的公司是社會病態者(sociopath),並不為過。

美國憲法賦予總統向別國宣戰的權力,這等於給他一個進行大規模殺戮的許可證(license to kill)。激進的左派學者喬姆斯基(Noam Chomsky)說歷任美國總統中不乏殺人如麻者(massive serial killers),就是這個意思。

嗜殺、施暴和恃強凌弱是美國父系社會(patriarchy)和男性文化(masculine culture)的習性。這一點,從它的男人怎樣對待女人,白人怎樣對待黑人,警察怎樣對待市民可見一斑。最近明尼蘇達州警察暴力執法,一名非裔男子被「壓頸死亡」,觸發全國示威和騷亂。對此,特朗普的回應是比「以暴制亂」更狠的「以槍制搶」(when the looting starts, the shooting starts)。美國的警察國家(police state)猙獰面目,港人看清楚沒有?

美國的媒體向來是新聞專業的典範,但近年來它的盲點、局限和固步自封益發明顯。以《紐約時報》為例,特朗普上任以來這份全球第一大報對他口誅筆伐從未間斷,結果銷量大升。這本是傳媒作為看守犬的應有之義,但很可惜,它對自己的世界觀和西方中心主義全無反省。比方說,它提到香港,總以「前英國殖民地」(former British colony)稱之。在最近的一篇評論,有這樣一段不經意地為帝國主義文過飾非的文字:「Britain, which initially claimed the territory during the Opium Wars, handed it back to China in 1997」。英國迫滿清政府割讓香港是侵略行為,豈止是「聲稱擁有」或「要求取得」(claim)而已?

https://www.yzzk.com/article/details/新思維及其他專欄/2020-23/1591242620477/一個品牌的衰落

Monday 1 June 2020

我之所謂生存,並不是苟活

意識到無所逃遁之後

去年讀了一本齊克果的小書,The Lily of the Field and the Bird of the Air (translated by Bruce H. Kirmmse,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6) ,由於內容講的是基督徒修養,我讀時雖然不特別抗拒,也不覺得沉悶,但領會始終不多。

然而,書中有幾句我沒有刻意記住,卻不知怎的一直留在我腦海裏,時不時浮現:

And when it is quite certain to a person that there is no such hiding place, then niether is there any evasion or excuse. And when one knows the frightful truth that there is no evasion or excuse — well, then one naturally refrains from finding it, for what is not cannot be found — but one also refrains from seeking it; and then one does what one shall. (pp.14-15)

今天我突然因為香港現在的情況而想起這段文字。我知道,這是斷章取義,是去脈絡化 (decontextualization),也許完全不是齊克果的原意,但有些文字就是能脫離脈絡而自有生命,能讓人抒發思想情感,能對人有所啟迪;這段文字就是一個好例子,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

這段文字的意思是:當我們身處困境,而意識到根本沒有藏匿之處,不能逃避,沒有藉口,這時候,雖然意識到無所逃遁會令我們驚懼,但正正是因為有了這個意識,我們便會停止尋找藏匿之處,然後挺身去做要做的事。

香港版國安法通過後,繼續留在香港的人可以說是無所逃遁,只是有些人意識到這個事實,有些人意識不到而已;後者以為自己在香港還有藏匿之所,趕緊去尋找,或以為自己已藏匿好了,十分安全,一直安全下去(「我不犯國安法便沒事了」,他們這樣想)。

那些已決定抗爭到底的香港人,意識到無所逃遁這個事實,不會去尋找藏匿之處,然後抱著置諸死地而後生的勇氣,挺身去做要做的事。這是可敬的。結果會是怎樣,沒有人能肯定,但做屈從的順民,便一定能無災無難嗎?如果你這樣想,便是對共產黨太無知了。魯迅說:「我之所謂生存,並不是苟活。」(《華蓋集 · 北京通信》)做屈從的順民,就是一種苟活。

《魚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