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25 December 2018

窮得只剩下信念

■ 盧斯達

已經不是第一次,基督徒在24號平安夜晚,去清真寺門口「報佳音」,引起論戰。這種涉及沙漠一神宗教的事情,要小心處理,鬧也不要鬧得太厲害。我不是認同這班人,只是人有「自我保護機制」。你們越批評,教徒越會覺得自己是「為義受逼迫」;很快他們就會喃喃自語:「難道基督徒就沒人權?香港沒有宗教自由?基督徒有原罪,說甚麼都不對。」

一個人尚且永遠只看到別人眼中的刺,而不理會自己眼中的梁木;一個團體,要自以為是、自我安慰,不肯面對自己的問題,就更加容易。一個宗教小團體到一個國家的政權,只要是團體,本質都是一樣。團體出了錯,總會有人為了維護,而拋出一些毫無道理的理據——例如外界針對組織、組織有叛徒、前線人員出錯(而領袖被蒙在鼓裡)、有外國勢力干擾……即使理據蒼白,但成員太愛組織,所以會照單全收,堅信不疑,因為他們無法接受自己所相信的,原來並非那麼偉大。

宗教和政治信仰能夠狂熱多少年,最後都是和光同塵,最後回到生活,一切是失敗,信仰是謊言。有些人洗盡鉛華,重新面對;有些人不願接受,自欺欺人,毫無反省,諉過於人。今天仍然有人揮舞紅旗,懷念解放日子和文革的光輝歲月;納粹認為德國本來英明神武,輸掉一戰只是因為有二五仔——猶太人陰謀叛變,控制金融;左翼和共黨在戰時搞罷工,這就是所謂「背刺神話」(Stab in the back myth)。很多德國人也相信,因為相信一個神話,好過面對自己的失敗,好過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宗教家和哲學家都強調,人要有信念。然狂信乃從信念而來,信念令人執迷。即使搞到天怒人怨,狂信者仍然覺得自己是擇善固執、「為義受逼迫」。大概是俗世中很多人都窮得只剩下信念。在生活中再一無是處的人,只要進入宗教、理念、政治的殿堂,就好像變得很重要,正在為一場聖戰獻身、正在做一些很有意義的事;其實這些人甚麼都不是,卻把自己看得太過重要。

在光輝的信念當中,人不需要再面對現實的殘破、自身的無能。因此他們只能死抱信念。古今中外的末日預言者,預言失準之後,又會繼續「釋法」,信徒又等待下一個末日降臨。沒有這些狂信,他們甚麼都不是,所以他們不會放棄。下一年還會繼續有人去清真寺報佳音,繼續會有人高呼真主偉大然後引爆炸彈。

新曆的12月25日,其實是羅馬太陽神的誕辰,本來是多神教信徒的節目。冬天到了盡頭,暖天就在回歸的路上。冬至一陽生,類似的概念而已。於是二千年前的24號晚,其實沒有神子在伯利恆的馬槽降生——至少不是在這一天。不過我們信了很多年,就繼續信下去罷。

在這方面,日本人隨便很多。佛教傳入之後,究竟是神道的神比較高,還是佛比較高?於是他們發揮了神佛有不同「權現」、「化身」的思想,發明了「本地垂跡說」,天照大神原來是如來佛祖,彼即為此,東西兩個系統對照起來,拉拉扯扯就過去了。比起亞伯拉罕的子孫今日還在你殺我、我殺你,好像比較輕鬆一點。

http://dadazim.com/journal/2016/12/faith/#more-318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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