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9 September 2016

走失與迷惑

● 王丹

我們有時候會遇到這樣的狀況:在一條路上已經走了很久,那已經是一種很熟悉的場域了。我們行走其間,如涉水面,是那樣平順光滑,生活的軌道似乎已經展延鋪開,我們耳目能及的,都在我們掌握之中。

然後我們忽然離開,從既有的環境中逸出。那是一種本來就在冥冥中注定的離開,我們曾經追尋然後放棄,我們曾經絕望然後大喜過望。於是當然選擇離開。這就像在一場舞蹈的中場,做為舞者的我們,被風托起,隨風而去。

假如生活就是這樣,假如就此我們終於離去,那也許算是功德圓滿,是我們在歲月逡巡的臉上塗抹上的豐滿。我們會以一顆圓融的心面對世界,恍若曾經有過的那些嶙峋歲月已經沉沒。我們既然邁步向前,就應當逐漸遺忘。

然而當生活並不是這樣的時候呢?當生活並不是這樣,我們會發現,所謂的離開,其實只是一種走失。我們曾經畫過的半圓,最後的指向卻原來是出發的起點。我們走了繁花似錦的一段路,竟然帶我們回到原點。我們又能如何?

當我們為了一段曾經如此投入的歌曲,如今卻恍如隔世而居然無比感動之後,卻在一個狂風橫走的深夜再次面對同樣的旋律。那樣的無奈,帶給我們的感受,也只有迷惑可以形容吧?我們當然,當然依稀可以理解,但是無論如何,無論如何卻難以面對。

這種走失之所以令人困惑,是因為我們不知道要如何重新開始。這就像一個已經告別了一切的搬遷者,在跟所有過去的一切切割清楚了之後,在航船已經啟程了之後,卻被迫下船,然後重新開始原來的生活一樣。

是的,所有這樣的境況只能讓人困惑。我們站在曾經出入無數次的門前無法進入,因為我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說服自己,接受一個荒誕的現實:曾經回眸懷念的一切,現在再次成為必須面對的當下。如果旋律已老,要怎樣才可以演奏?

也許一切其實都是一種走失吧?我們本來就是應當在原來的庭院裡栽種的,就像我們本來就應當在一樣的環境裡成長。也許我們應當相信幻覺。就把一切當做是曾經走失過,現在我們回來了,帶著滿眼的淚。

還有迷惑。

是要怎樣,一個人才能在走失之後回歸呢?當你曾經離開,你曾經知道那條離開的路的每一條紋路的時候,你要怎樣拉回視線,讓那些綠意逐漸枯黃,讓目光逐漸漫漶,讓激活的幻想回到冰點,讓一切都重新塵封呢?

如果沒有走失,就沒有迷惑吧?現在我們回來,當年迷失的時候的那種義無反顧,已經成為院內那些古老樹木繼續成長的養分。我們似乎是時間的祭奠,垂吊在風中擺動。而我們畫過的弧線,在心中閃閃爍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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