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25 March 2016

受難日隨想

· 李怡

今天是復活節假期的第一天,也稱作耶穌受難日。耶穌因傳播「神愛你並與你同在/彼此相愛/每個人都極其寶貴」等訊息而聲播遐邇,並引起掌權的羅馬當局注意。由於聲稱自己就是神,直接干犯了宗教律法,被當局處死。死後三天,許多人見證耶穌復活,引發了廣大的追隨者。耶穌受難日英文叫「Good Friday」,明明是受難,何以叫good呢?「Good」表示由耶穌殉教帶來的拯救是對世人的上好饋贈。

聖者、先知、革命家受苦受難給眾生帶來福祉,還有眾多傳說和歷史記載。希臘神話的普羅米修斯違抗神的意旨,把火帶給人間,因而受永無休止的懲罰。釋迦牟尼苦行六年,忍受飢餓,轉而前往菩提迦耶,坐在菩提樹下七日七夜,於黎明剛臨時瞻望明星而悟道。

先知、先烈的犧牲,帶來民眾的覺醒,帶來社會的改變,歷史載有甘地、馬丁路德金等不少事迹。但先烈犧牲民眾就會覺醒嗎?魯迅在1919年發表的小說《藥》,講的是相反的故事。

小說的背境和起意,是1907年民主革命家秋瑾的起義和犧牲。小說寫一個革命者夏瑜(影射秋瑾),關在牢房,被判砍頭;百姓華老栓為了給兒子治癆病而花錢買刑場上沾滿鮮血的饅頭。茶館中人對革命者的冷漠,對劊子手康大叔畢恭畢敬。講到革命者挨牢頭打,茶客都笑逐顏開;革命者對牢頭說「可憐可憐」,茶客的回應是「打了這種東西,有甚麼可憐呢?」後來知道革命者說的是牢頭「可憐」,於是他們都紛紛說革命者「瘋了」。

革命者為救國救民被殺害,民眾麻木不仁。他們的鮮血被迷信的百姓買來做人血饅頭去醫治癆病。1926年,魯迅在一篇哀悼學生示威被殺的文章《死地》中說:「會覺得死屍的沉重,不願抱持的民族裏,先烈的『死』是後人『生』的唯一靈藥,但倘在不再覺得沉重的民族裏,卻不過是壓得一同淪滅的東西。」

先烈的犧牲,必須是民眾覺得死屍沉重、不願抱持才有意義,這樣的死才是後人「生」的「靈藥」。但對於愚昧無知冷漠的民族來說,先烈的死給他們帶來的卻是人血饅頭這種害人的假「藥」。這是《藥》這小說的深刻含義所在。小說終局是兩座並排的墳:革命者的墳和吃了他的人血饅頭而「一同淪滅」的華小栓的墳。

《藥》發表至今,快一百年了。大躍進餓死幾千萬人,歷來的政治運動特別是文革,非自然死亡的人數都以千萬計,許許多多持異見者慘死,但中國民眾卻越來越對死屍沒有感覺了。掌權者嘛,闖下再大的人禍,他們的感覺也正如斯大林所說:「死一個人是悲劇,死一百萬人則只是個數字」。大躍進死多少?三千萬?天津爆炸死多少?都只是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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