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15 December 2017

余光中:再一次渡河

一首《乡愁》,因为海峡两岸的分离与纠葛,让这首柔肠百结的诗作承载千回百转的复杂意蕴。邮票、船票、坟墓、海峡,这些简单的意象,营造了一种沉重哀伤、苦闷的乡愁情怀。而今,这株“文学常青树”溘然湮灭,而海峡两岸依然隔海相望,时间的悠长依然打不破空间的阻隔。

余光中1928年生于南京,青年时于四川就学,在南京青年会中学毕业后进入金陵大学修读外文。1946年,余光中考入厦门大学外文系,1949年随父母迁香港,次年赴台,就读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0年九月以插班生考入台大外文系三年级,两年后毕业。195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生逢三四十年代的中国,个人命运只能随动荡不安的时代浪潮起起伏伏。诗人的敏感天性则帮助他一路捕捉灵魂的受难与愉悦,在历史洪流中沉浮的七情六欲与千姿万态。普罗大众所熟知的余光中,是那位《乡愁》中漂泊的游子。可他自己却说:“在1971年的一个晚上,我用20分钟就写完了《乡愁》,可是在这之前,我用了整整20年来构思。”

1945年余光中加盟覃子豪、钟鼎文等创办“蓝星诗社”,主编《蓝星诗页》。蓝星诗群诗歌流派的代表诗人有余光中、覃子豪、钟鼎文、罗门、蓉子、夐虹等一大批激情四溢的诗人。

“蓝星”是一个具有沙龙气质的现代派诗社,它与“现代派”相抗衡。入盟“蓝星”的诗人们虽没有固定的理论和绝对的信条,也没有现代派那么激进前卫的创作主张,但他们的基本倾向是标榜创作纯粹的自由诗。他们反对过分强调的“横的移植”,力主诗要“注视人生”,“重视实质”,强调个性和民族精神,认为风格是诗人自我创造的完成;“自我创造”是民族的气质、性格、精神等等在作品中无形的呈现。“蓝星”社诗人的作品大都既接受西方技巧,有现代气息,又尊重传统,其艺术取向也较为稳健、持重。余光中的诗歌中有很多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与表达方式,这大概就是“蓝星诗社”的诗人们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所在。

自此直到20世纪60年代的台湾诗坛,以纪弦为代表的“现代诗社”、以覃子豪为代表的“蓝星诗社”和以痖弦为代表的“创世纪诗社”,成为现代主义诗歌创作的主力军。不过,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蓝星”的诗人或封笔、或远行,终致“蓝星”不复存在。

“用了20年来构思”《乡愁》的余光中,无论在社会理想的选择与艺术风格的拿捏上,都有一段漫长而苦闷的心理历程。西渡美国求学之时,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他独处于西方文化氛围中,孤寂的抑郁,探求的迷茫,在《我之固体化》中,他诚恳地向读者道出了自己这一生命阶段所面对的抉择与困境:“在此地,在国际的鸡尾酒里,/我仍是一块拒绝溶化的冰——/常保持零下的冷/和固体的硬度。/我本来也是很液体的/也很爱流动,很容易沸腾,/很爱玩虹的滑梯。但中国的太阳距我太远/我结晶了,透明且硬,/且无法自动还原。”

而在《西螺大桥》中他宣誓一般言说:“我必将渡河。面临通向另一个世界的/走廊,我微微地颤抖。”东西方文化的尖锐冲突,在诗人的灵魂深处引起的震动与思索;东西方文化如何在诗歌艺术中找到融合和互补,找到彼此容纳的空间,起始于“必将渡河”的开放心态。

诗歌是一项关于灵魂的事业。《四个四重奏》中,艾略特套用圣约翰的诗行,描述心灵通过自我涤罪达到与上帝沟通的过程。玄奥的悖论叙述传达的是诗人对自己灵魂的观照,也颇似佛家的自省:黑暗就是光明,光明就是黑暗;黑暗是指灵魂的黑夜,灵魂的黑夜则是灵魂排空一切知觉和自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上帝的光明;灵魂越是进入黑暗的状态,深入黑暗的程度越深,越有可能通向上帝的光明,也越有可能获得光明与愉悦的极乐境界。走向黑暗是向下之路,通向光明是向上之路,如圣约翰在《灵魂的黑夜》中说,“在这条路上,向上的路就是向下的路,向下的路也就是向上的路”。在黑暗中,一丝微弱的光亮却更加摄人心魄,更加明亮动人。追逐黑夜,是为了追逐光。

1960年9月,台湾政府开始了对文学界的大整肃。1961年,余光中发表组诗《天狼星》。宁鸣而生,不甘沉默而死。在压力下,在同侪间不断倾向于逃避现实,转向虚无主义之时,余光中的《天狼星》,便是在黑暗中撕开一道缝隙,让光留存:“诗的悲哀能征服生命的悲哀?/那人的眸中有春天的青睐?/铁树啊,铁树即繁华千簇/一阵秋风,过眼成一梦/满肩落红都化蝶飞去。”他的新古典主义诗歌蓬勃而发,穿透时空的隔离和羁绊,化蝶飞翔。

“酒入愁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

余光中笔下的李白狂放恣肆,也是他自己心向往之的理想和形塑的模样。其诗歌作品中散发出的中国古典情韵,更是让很多的“余光中粉”念兹在兹,释兹在兹。

余光中不写自传,他自认“非立德立功之人”。他的思想,他的精神,他的情感,都在他的文字里,文如其人。他的一生,就是一种纯朴而深邃、清新而凝重的文学的力量。

在其随笔《逍遥游》中,余光中写道:“当我死时,老人星该垂下白髯,战火烧不掉的白髯,为我守坟。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当我物化,当我归彼大荒,我必归彼大荒,我必归彼芥子归彼须弥归彼地下之水空中之云。但在那前,我必须塑造历史,塑造自己的花岗石面,让时间在我的呼吸中燃烧。”

诗人不死。他,只是渡过一条轮回之河。我们在他的诗中一次次重逢。

http://news.sina.com.cn/o/2017-12-15/doc-ifypsvkp3255207.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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